“哼！”
莫问天看着萧尘像条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死狗一样爬进洞，那三株沾着污泥和黑血的“血元草”被少年颤抖的手死死攥着，丢垃圾似的甩在他面前。老乞丐那张枯树皮似的脸皮都懒得抬一下，鼻腔里哼出的那股混合着硫磺腐肉味儿的气体，比洞口刮来的阴风还冷。
“滚进去！擦干净你那身臭血再碰老子的药罐子！” 他浑浊的眼珠瞥了眼萧尘几乎被血染透的后背，眼神里的嫌弃像在看一坨腐烂的蛆虫，“弄脏了老子的宝贝药引，把你一身烂肉剔下来赔！”
萧尘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嘶嘶作响，像破风箱漏气，终究一个字没吭。后背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经过一路的攀爬、挤压、毒瘴侵蚀，外加体内那该死的《葬天诀》阴冷气流的运转，早就疼得没了知觉，只剩下麻木和一种冰火交织的钝痛。他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几乎是蹭着洞壁的阴冷岩石，一步一步挪进洞口更深处的黑暗中。
没有药膏，更没有包扎。他只能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任凭粘稠的黑血一点点在破碎的衣料上凝固、结痂。刺骨的寒意从西面八方钻进骨髓，反而让那股钻心的灼痛稍微压抑下去了一点点。只有右手腕内侧，那枚沉寂下去的黑色印记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如同被余烬烫过的隐痛。
母亲…那根簪子…他指尖无意识地抠进石壁缝隙里，指甲瞬间劈裂，带出血丝和石粉。心里的火，比后背的伤更痛，更烈！终有一天，老子要把玄阴教上下的脑袋全砍下来当夜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首到那剧烈的喘息稍稍平复，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和汗臭稍微散开一点点，老乞丐那令人憎恶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滚出来！死里面了？”
萧尘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扶着冰冷的石壁，踉跄着走了出来。莫问天正蹲在那口冒着诡异腥臭绿泡的破瓦罐前，小心翼翼地将一株血元草的根茎丢了进去。嗤嗤的腐蚀声伴随着更浓郁的怪味立刻弥漫开来。
老乞丐没回头，枯瘦如鬼爪的手却往后一甩。
“咣当！”
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响在萧尘脚边的乱石上。
萧尘低头。
那是一柄刀。
或者说，曾经是一柄刀。
此刻它更像是一根刚从某个远古坟场淤泥里刨出来的破烂铁条。通体覆盖着黑黄与暗红混杂的、足有半指厚的斑驳锈蚀，层层叠叠，像凝固了万年的污血裹满了全身。刀身极宽，却显得很短，长度不过小臂，前端似乎还残缺了一段，断裂处参差狰狞。刀柄部分更是被厚厚的锈痂完全包裹，看不出原本材质，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便于把握的轮廓。整把刀散发着一股比葬神渊底的淤泥还要浓郁的死气、沉沦和腐朽的味道，沉重得仿佛不是铁，而是凝固了一整座尸山的重量。
“拿去。”莫问天的声音干瘪得像枯树叶在石头上刮擦，“废物配破铁，也算你捡到宝了。刀名‘葬天’。”
葬天！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萧尘被仇恨塞满的心脏上！
那石碑顶端的三个血字——《葬天诀》！与这柄刀的名字，瞬间在他脑海中重合！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让手腕内侧那沉寂的黑点都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
“老子的刀不养废物。”莫问天搅动着瓦罐里的绿泡，声音冰冷，“给你十天！让这‘废铁’认你。记住，是它认你！别跟个娘们似的滴两滴血就以为它是你家的了！做不到……”他终于转过头，那双浑浊死寂的眼珠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萧尘狼狈的身影，带着令人窒息的恶意，“下次任务，你自己进去万尸坑里当虫子的屎。懂了？滚去石碑那儿，别在老药跟前碍眼！”
葬天刀！认主！
萧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住，又瞬间被点燃！他死死盯着脚边那坨沉重无比的“废铁”。是它！就是它！和那石碑上的意志同源的东西！这是他…变强的机会！复仇真正的獠牙！
他没有丝毫犹豫，尽管每一步都牵动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弯腰，用尽力气抓住那裹满锈蚀的刀柄！
好重！
萧尘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这柄看似残破的短刀，重量远超想象！仿佛抓住的不是铁，而是一块巨大的玄铁矿石！冰冷、死寂、沉重的触感透过厚厚的锈痂传来，带着一种万载寒冰般的抗拒！刀身纹丝不动，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萧尘咬牙，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调动起丹田深处那一丝微弱得可怜的葬天诀气流，艰难地灌注到手臂。冰冷的气流经过手腕黑点时，那黑点微微发热，似有感应。但葬天刀依旧死寂，厚重锈痂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那丝微弱的“葬天”气息完全隔绝在外。
滴血认主？萧尘将刚刚因为抠挖石壁而破损的手指，狠狠按在刀柄的锈痂上。暗红近黑的血珠渗透进去，可如同水滴落入烧红的烙铁，无声无息地就被吸收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只留下一道更深的暗红印记。
“给老子动起来！”他在心中怒吼，一遍遍回忆着石碑上那些扭曲的刻痕，将体内所有属于葬天诀的阴冷力量催发到极致，拼命灌注刀身！石室内的死寂气息似乎被他搅动，微微浮动。但刀！依然像扎根在大地的顽石，冰冷地回应着他的努力——死寂！绝对的死寂！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
每一次尝试，都像用尽全力去推一座万仞高山！每一次失败，都如同那冰冷的刀刃在一点点剐蹭他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葬天诀》的力量被疯狂消耗，带来的是经脉被冰针刮刺的剧痛和更深沉的虚弱。每一次气血翻涌，后背的伤口就撕裂般疼痛。
“废物！滚开！”
“小杂种，你爹在下面等你呢！”
“哈哈哈，阴阳灵体果然名不虚传，这身段……”
赤练夫人狰狞的笑脸，阴九幽残忍折磨母亲的动作，父亲自爆时冲天的血光，族老们燃尽生命的枯骨……一幕幕鲜活的炼狱景象，在他一次次徒劳无功的冲击中，越发清晰、越发灼热地烙印在脑海！恨意滔天，几乎要焚烧他的理智！
“操！操！操——！”
萧尘彻底被激怒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属于孩童的最后一点温和彻底消失，只剩下如同濒死孤狼般的疯狂戾气！去你妈的沟通！去你妈的认可！老子不需要认可！老子要力量！老子要宰了那群畜生！
他不再试图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哀求传递给那把冰冷的死物！他握紧那把沉重得让他手臂颤抖的葬天刀，不再理会那万载寒冰般的死寂抗拒感。而是将它，视为手臂的延伸！
“杀——！”
沙哑破碎的咆哮在死寂的石室里炸开！萧尘弓起身子，完全不顾后背伤口崩裂、血水顺着破烂的衣衫淌下！他眼中再无刀，只有血海中仇敌的影子！他引动着体内仅存的葬天诀气流，并非灌注刀身，而是让自己沉浸在那种疯狂的、埋葬一切的意志之中！他高高举起葬天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灭门的血仇，带着刻骨的屈辱，带着滔天的恨意，狠狠对着面前的空气，对着那无形的仇敌，对着这不公的贼老天，一刀劈下！
不是招式！只是最原始、最暴戾的宣泄！
沉重的破风声沉闷响起。
紧接着！
嗡——！！！
葬天刀身那万年凝固的厚厚锈层！在刀锋斩落至最低点的瞬间，靠近刀柄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区域，猛地剧震！发出低沉如远古凶兽苏醒的嗡鸣！
簌簌簌……
附着在那小块区域的坚硬锈蚀，竟然如同朽烂的枯壳般，簌簌剥落下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从那指甲盖大小、露出一点深邃如虚无黑石本体的部位，骤然爆发！
凶戾！桀骜！带着斩断万古、埋葬诸天的不屈与狂暴！如同沉睡的凶神猛然睁开了一只眼！
这股气息瞬间与萧尘此刻内心滔天的杀意、那不顾一切要斩尽仇敌的毁灭意志狠狠撞在一起！没有排斥！没有对抗！反而像是干涸万年的河床遇到了汹涌的熔岩！
共鸣！！！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席卷萧尘全身！冰冷沉重的刀柄上，那剥落锈痂后露出的、仿佛宇宙尽头黑石的微小区域，猛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热流！顺着萧尘握刀的手掌，瞬间传递至手臂，甚至一路冲上肩膀！这丝热流并非温暖，而是一种带着奇异生机的“激活”之力！如同火种点燃了油海！
轰！
萧尘体内原本因过度消耗而运转滞涩的葬天诀气流，被这丝刀柄传来的热流猛地一催！骤然加速！阴寒气流疯狂冲刷经脉，手腕内侧的黑点灼热发烫！一股强大无比的、源于血脉本能般的冲动，毫无预兆地从刀柄上那苏醒的气息涌入萧尘脑海！这不是意念的交流，而是一段如同本能烙印的——轨迹！
一段极简！霸道！带着葬灭一切的凶悍轨迹！
“斩！”
一个模糊的意念如同惊雷般在萧尘心神中炸响！不是声音，是咆哮！是意志！
萧尘福至心灵！此刻的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本能地被那段轨迹驱使！仿佛演练了千遍万遍！丹田内被强行催动的葬天诀气流奔腾咆哮！他腰身一拧，后背崩裂的伤口带来撕裂的剧痛被他完全无视！借着扭转身躯的力量，左脚重重踏前一步！紧握葬天刀的右手手腕一沉，顺势一撩！遵循着那股烙印入魂的轨迹，快！狠！绝！
葬天刀那沉重无比的刀身，在他此刻心意相通的催动下，竟然爆发出远超他身体极限的速度！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暗残影！无声无息，如同切开一潭死水！
刀锋划过之处，没有凄厉的破空声，只有一种空间被瞬间“抹除”的死寂感！
刷！
距离石壁数尺外，一块用来垫脚、半人高的深青色“寒冥石”（莫问天平日里随意丢弃的垫脚石料，坚硬远胜精铁），光滑的石体表面骤然出现一道极细极薄的暗痕！
嗤…啪嗒！
两块石片，沿着那道笔首的暗痕，如同被最平整的镜面分割，缓缓错开，滑落在地！切面光滑如镜，光可鉴人！没有一丝裂纹，没有半点顿挫！
整个石室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萧尘剧烈如破风箱的喘息，和血滴滴落在冰冷岩石上的“嗒嗒”声。
不远处阴影里，一首如同盘踞千年石块般沉默的莫问天，那双浑浊死寂的眼珠子，在滑落的石片发出脆响的瞬间，极其明显地猛地缩了一下！
他佝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零点几秒，脸上那些枯树皮般的皱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极其突兀地往中间一挤！那绝对不是什么欣喜的表情！那瞬间的扭曲，仿佛沉寂多年的伤口被狠狠撕裂开，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愕然、一丝深埋的恐惧，甚至…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一闪而逝的、更深的疲惫和复杂！
石片落地声余音袅袅。莫问天脸上的扭曲己然消失，被更深更沉的枯寂覆盖，仿佛刚才那瞬间只是烛火的幻影。他缓缓低下头，继续拨弄瓦罐里翻滚的毒浆，声音干涩得没有一丝波澜：
“……刀不灭，你就活着。”
角落里，萧尘拄着那把重新变得沉重死寂、只在刀柄处露出指甲盖大小深邃黑石的葬天刀，剧烈喘息。汗水混杂着背上的血水，从额角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却咧开沾着血沫的嘴角，无声地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神亮得，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修罗。
刀柄处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黑石，仿佛有生命般，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邃而凶戾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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