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思婷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声了。
凌亦辰那句“它很美”，像一枚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余波震荡着她每一根纤细的神经。那座她用十余年的光阴，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用一层层厚厚的自卑与疏离堆砌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心理城墙，就在这三个字面前，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她能清晰地听到砖石碎裂、尘埃落定的声音，也能感觉到，有风，带着午后阳光的暖意，第一次毫无阻碍地吹进了她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心田。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被彻底看见、被完全接纳的巨大冲击。这道疤，是她童年噩梦的实体烙印，是她幸存者负罪感的丑陋徽章，是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永恒提醒。她用头发遮掩过，用厚厚的粉底覆盖过，更用冷漠的表情冰封过，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用如此珍视的目光，触碰它，并赋予它“美”的定义。
她想说些什么，想说“谢谢”，想说“你不用这样安慰我”，想说“你不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但喉咙里象是被一团湿透的棉花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只能任由那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经过他指腹停留的地方，带着一丝灼热的痒意。
凌亦辰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指腹感受着她皮肤的微颤和泪水的温度。他的眼神深邃如海，倒映着她此刻全然失措、泪流满面的模样。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沉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坚定。
他知道，这道墙的崩塌，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防御。墙塌了，她会觉得脆弱，会觉得暴露在危险之中。所以，他不能退，更不能逼。他必须成为她新的、更坚固的依靠。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白。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将他们笼?在片温暖而圣洁的光晕里。那个修复好的音乐盒，静静地躺在桌上，芭蕾郎的身旁，守护骑士的身影清晰而挺拔。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思婷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微微后退了一小步，与他的指尖分离开来。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狼狈地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我失态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凌亦辰缓缓收回手，插回西裤口袋，这个细微的动作，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间。他没有去追问，也没有去深究，只是用一种极其平缓的、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一般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对不起的。想哭就哭，这里没有别人。”
他的话语像一剂温和的镇定剂，让她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只受惊的小兔子，但那双眸子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明亮，仿佛洗去了长久以来积压的尘埃。
“那个……音乐盒，谢谢你。”她看向桌上的音乐盒，目光落在那个新增的骑士身上，脸颊微微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还有……这个骑士，很……很好看。”
“它不只是好看。”凌亦辰的目光追随着她，声音低沉而有力，“它的职责是守护。韩思婷，过去十年，你一个人在舞台上旋转，己经够累了。从今以后，你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比刚刚那句“它很美”更加首白，更加不容置疑。
它不是一句情话，却胜过千万句情话。它是一个承诺，一个男人用他全部的诚意和力量，许下的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韩思婷的心，再次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她张了张嘴，这一次，她想问：“你……是什么意思？”但她问不出口。她怕，怕是自己会错了意，怕这只是他出于愧疚和感激的一种表达。毕竟，她治好了他妹妹，对他而言，她是恩人。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底的犹豫和怯懦，凌亦辰向前踏了一步，再次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没有再做任何亲昵的举动，只是用那双漆黑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
“我的意思，我想，你应该明白。”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我不是一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我习惯用数据分析利弊，用逻辑构建模型。但在你这里，所有的数据和逻辑都失灵了。我只知道，看到你蜷缩在出租屋的角落，我会心痛。看到你为了别人的痛苦而奔波，我会钦佩。看到你独自舔舐伤口，我会愤怒。看到你笑，我的世界才会亮起来。”
他停下来，看着她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却也更加坚定。
“我查过很多关于心理学的资料，他们说，爱是治愈一切的最终答案。以前我不信，我信奉的是科技、是资源、是掌控一切。但是你让我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凌驾于逻辑之上的。韩思婷，你治愈了月汐，治愈了那些在噩梦中挣扎的人，现在，也请你……治愈我。”
他那颗被负罪感和控制欲冰封了多年的心，此刻，正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的面前，等待着她的审判。
“也请你，让我成为你的守护骑士。无论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
阳光正好，微尘飞舞。
韩思婷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外界眼中高高在上、冷酷果决的商业帝王，此刻却像一个交出所有武器、等待宣判的士兵，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坦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的心，彻底乱了。城墙崩塌之后，那片荒芜的土地上，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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