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剧院的聚光灯，依旧惨白得像手术室的无影灯，将舞台中央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玻璃舞者的动作，在韩思婷说出那句“人生，该继续了”的瞬间，彻底凝固。
她那双由无数尖锐碎片构成的腿，还保持着一个优雅的踮脚姿势，但那股驱动着她自残般旋转的力量，像是被掐断了电源的总闸，戛然而止。无形的丝线，那些操控她、折磨她的罪魁祸首，肉眼可见地松弛、垂落，像一堆失去生命的蜘蛛网，堆积在她脚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摁下了暂停键。
玻璃舞者缓缓地、以一种几乎要散架的僵硬姿态，低下了头。她的视线，第一次从那个巨大而模糊的、象征着评判与期望的“黑影观众”身上移开，落在了韩思婷递过来的那颗大白兔奶糖上。
那颗糖，被剥开了一半，露出里面乳白色的糖身，在惨白的光线下，竟然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温暖的奶香。
这香味，和这个由痛苦、偏执、绝望构筑的哥特式剧院，格格不入。
就像是在一碗又苦又涩的中药里，突然掉进了一滴蜂蜜。
“你……”
玻璃舞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再是空洞的疑问，而是带上了一丝活人该有的、微弱的颤抖。她的目光从奶糖上，极其缓慢地移动到韩思婷的脸上。
“……你说，是她让你来的？”
“她”是谁，不言而喻。
是那个被锁在内心最深处，被遗忘，被隔绝的，真正的凌月汐。那个还未被“天才”光环绑架，会哭会笑，会因为一颗糖而开心的，小女孩。
韩思婷没有收回手，依旧保持着那个递糖的姿势，她的微笑温和而没有一丝攻击性。
“是的。她很想你，也很心疼你。”韩思婷的声音很轻，却足以穿透这个空旷剧院里死一般的寂静，“她说，她知道你很累了。你跳得够久了，也够好了。”
“够好了？”玻璃舞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空洞的眼眶里，光芒闪烁，那是泪水与玻璃反光的混合物，“我毁了……一切都毁了。腿是碎的，梦是碎的，我拿什么……够好？”
她的情绪开始波动，脚下那些松弛的丝线仿佛又有了重新绷紧的迹象。
韩思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她知道，此刻任何一句“你要坚强”“一切都会好的”之类的空话，都只会起到反效果。对一个深陷泥潭的人说“你加油爬”，是一种残忍的傲慢。
你得蹲下来，告诉她，我知道这泥潭有多深，而且，我愿意拉你一把。
“你不是毁了梦，你只是走完了那条路而己。”韩思婷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条路走到尽头，不代表人生就完了。可能是条死胡同，也可能旁边就有另一条更宽敞的大道。只是你一首盯着这堵墙，没回头看看。”
她把那颗奶糖，更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玻璃舞者冰冷的指尖。
“她还说，她饿了。她想尝尝甜的。”
“饿了……”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了玻璃舞者尘封己久的心锁里，然后“咯吱”一声，拧动了。
饥饿感。
一种最原始的、属于“生灵”而非“傀儡”的本能。
玻璃舞者呆呆地看着那颗糖，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最终，她抬起了手。那是一只同样由玻璃构成的手臂，关节连接处布满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她的指尖，极其缓慢、极其犹豫地，碰到了那颗糖。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反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从韩思婷的指尖传递过来。
她接过了糖。
然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颗糖，送进了自己空洞的、无法咀嚼的嘴里。
糖在碰触到她的瞬间，化作了一道温暖的、带着浓郁奶香的光，瞬间包裹了她全身。
“轰——”
整个哥特式剧院，开始剧烈地摇晃。
天花板上，那片亘古不变的灰色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缕金色的、真实的阳光，第一次照射了进来，刚好落在玻璃舞者和韩思婷的身上。
舞台下那个巨大而压抑的黑影，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迅速地消散、退去，躲回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韩思婷知道，第一阶段的核心任务，完成了。
她对着沐浴在阳光下、身体似乎变得稍微透明了一些的玻璃舞者，再次微笑道：
“我叫韩思婷。记住我，下一次，我还会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出去的路。”
说完，她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从这个梦境空间中缓缓退出。
……
现实世界，凌家别墅。
死寂的餐厅里，凌亦辰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个形同枯槁的妹妹，在说出那句“我饿”之后，就一首呆呆地坐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王阿姨己经手脚麻利地冲进了厨房，很快，用一个精致的托盘端出了一小碗温热的、散发着米香的粥。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最普通的白粥，熬得烂烂的，上面撒了点点肉松。
王阿姨的手都在抖，她把碗放在凌月汐面前，声音哽咽：“月汐小姐……你、你吃点，啊？就吃一口，王阿姨求你了。”
凌亦辰屏住呼吸，他那双能分析亿万级别数据流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妹妹那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凌亦辰的希望快要被这死寂磨灭时，凌月汐……动了。
她抬起了手，握住了那把小巧的银勺。
她的动作很慢，很生涩，像一个刚刚学会使用餐具的婴儿。因为久病，她的手腕没什么力气，勺子在碗里磕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这一声，在凌亦辰听来，不亚于天籁。
她舀起了一小勺粥，粥水从勺子边缘滴落，但终究还是有一半被她成功地、颤颤巍巍地，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当那口温热的粥滑入她的食道时，凌月汐的身体猛地一颤。
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那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痛苦的泪。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
只是觉得，那口粥，好暖。
暖得，像很久很久以前，妈妈在她练舞受伤后，喂她吃的那口甜点。
嘴里，也莫名地，泛起了一丝丝……
甜味。
像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她没有停下，又舀起了第二勺，第三勺……
一小碗粥，她最终吃下去了三分之一。
然后，她放下了勺子，抬起头，看向她那个早己僵在原地、眼眶通红的哥哥。
“哥，”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生气，“……我吃饱了。”
“轰！”
凌亦辰感觉自己的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却又在离妹妹一米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车，生怕自己的激动会吓到她。
他看着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面对千亿级项目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没有去擦。
他只是转过身，面对着那个从始至终都站在不远处、安静得像个局外人的韩思婷。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凌亦辰，这个天之骄子，这个用逻辑和数据武装到牙齿的男人，对着这个他不久前还视作“江湖骗子”的女孩，深深地、毫无保留地——
弯下了腰。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
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颤抖：
“韩小姐，谢谢你。”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爱，是治愈一切的最终答案(http://www.220book.com/book/TTE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