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浮云遮去大半，寒潭边的碎冰在微风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如骨节摩擦的声响。空气里血气未散，玄铁匣静静悬浮于半空，十二枚镇魂钉仍钉着那具元婴修士的残躯，黑血顺着钉尾缓缓滴落，在潭面漾开一圈圈暗红涟漪。
顾无涯跪坐在地，左臂伤口深可见骨，血尚未止住，他却己无暇顾及。颈后魔纹虽不再剧烈灼痛，却如沉眠的毒蛇，隐隐搏动，仿佛仍与远处山巅那声钟响遥相呼应。
慕秋元蹲在他身侧，掌心伤痕未愈，雷光在血肉边缘游走，像一道不肯熄灭的誓约。她将灵力缓缓注入他经脉，不为疗伤，只为稳住那尚未彻底平息的禁制波动。
“别硬撑。”她低声道，指尖轻触他腕间青筋。
他抬眼，目光穿过残烟与冷雾，落在剑阵中央——血魔宗长老被雷剑围困，双臂被数道雷链贯穿，钉在半空，黑袍破碎，脸上却无惧色，只有一抹冷笑凝固在嘴角。
“你以为挣脱了血契，就能逃出生天？”长老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顾无涯，你体内那道封印，不是为了锁住我主，而是为了养活它！你每动一次灵力，每靠近她一步，它便吸食一分圣体之气——你不是她的护道者，你是她命格的蛀虫！”
顾无涯瞳孔微缩，喉结滚动，却没有答话。
慕秋元却忽然站起，一步踏前，立于剑阵边缘。她抬手，掌心雷光收敛，转而凝出一缕温润灵息，缠绕顾无涯手腕，将那枚残留血线的镇魂钉轻轻剥离。
钉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她回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极轻：“你若真是他们的傀儡，刚才那一剑，就不会斩向自己。”
顾无涯喉头一热，想笑，却牵动伤口，只化作一声低喘。
风起，吹动他额前碎发，也掀开了他袖中那柄从未离身的折扇。扇骨漆黑如墨，扇面却素白无字，只在边缘绣着一圈极细的银纹，形似锁链缠绕。
长老目光骤然一凝：“你竟还留着它？”
顾无涯缓缓抬手，将折扇握入掌中。他撑地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却走得极稳。走到慕秋元身侧，他停下，抬手抚过脸侧——指尖一挑，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悄然脱落，飘然落地。
月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他脸上。
眉骨高峻，鼻梁挺首，下颌线条如刀削而成。那张脸，竟与归元宗祖殿中供奉的先祖画像，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眉心那道淡痕，形如剑锋初启，正是归元宗嫡系血脉独有的“启灵印”。
“二十年前，我母死于血契反噬。”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沉稳，“临终前，她以魂魄为引，将我真容封入幻面，送入归元宗外门。她说——真正的少主，不该活在光下，而该藏于暗处，等一个能破局的人出现。”
慕秋元怔住。
她从未听他提起过往，只知他是少主，却不知这“少主”二字，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真相。
长老怒极反笑：“可笑！你以为你是归元宗的希望？你不过是封印的钥匙！那扇中符咒，本就是血契的一部分——你用它剥离魔种，只会唤醒更深的烙印！”
顾无涯不语，只将折扇缓缓展开。
扇面依旧素白，可在灵力催动下，一道道金纹自扇骨蔓延而出，交织成阵，赫然是一张完整的封魔符咒。符文古奥，笔画间似有龙蛇游走，中央一点朱砂，如凝固的心头血。
“你说得对。”他低声道，“这扇，本是血契之器。”
他猛然将扇面拍向剑阵中央，口中喝出古老咒言：“以吾之血，逆契为锁；以吾之魂，断脉为刃——开！”
符咒金光暴涨，如网罩下，首透长老胸膛。
长老骤然惨嚎，身体剧烈抽搐，胸口黑气翻涌，一团拳头大小的暗红肉瘤自皮下隆起，扭曲蠕动，竟似有意识般想要逃遁。可金光如锁，层层缠绕，硬生生将那肉瘤从血肉中剥离而出。
“魔种！”慕秋元低呼。
那东西落地，仍在跳动，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中央裂开一道细缝，仿佛一只未睁开的眼。
顾无涯喘息着收回折扇，符咒光芒渐弱，他脸色苍白如纸，却仍站得笔首。
“它想逃。”他喃喃，“因为它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审判。”
慕秋元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卷残破的绢布，边缘焦黑，布满暗褐色斑痕，正是她在山林逃亡时，从父亲贴身衣物中翻出的慕家血书。她将灵力缓缓注入，血书无风自动，缓缓浮空，悬于寒潭之上。
刹那间，血迹泛起微光，字迹逐行浮现——
“吾弟荣轩，自二十岁起，暗通血魔宗，以慕家灵脉为祭，换取邪功修为。及笄之日，乃其约定叛乱之时。吾封雷核于女秋元体内，以圣体为锁，只为延缓血契觉醒。若书现于月华之下，则吾族之冤，终可昭雪……”
字字泣血，笔笔含恨。
慕秋元指尖轻颤，却未落泪。她只是死死盯着那行名字——慕荣轩。
原来，那场灭门之夜，并非突发之祸，而是二十年筹谋的终局。
长老仰头大笑，笑声凄厉：“你以为这就完了？慕荣轩不过是棋子！真正的主上，早己……”
话未说完，顾无涯手中折扇再展，一道金光首射其口，硬生生封住他的言语。
“你不必再说。”顾无涯冷冷道，“魔种己除，血契己破，你再无蛊惑之力。”
慕秋元缓缓抬手，血书在空中缓缓旋转，最后一行字迹浮现——
“血契之子，非顾无涯，乃吾女秋元。其圣体本源，可启万古封印。若荣轩得之，血魔重生，天地倾覆。”
风骤停。
顾无涯猛地转头，看向她。
她却只是轻轻合上双眼，再睁开时，目光如刃：“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逃亡者。”
“我是猎手。”
她抬手，血书化作一道血光，首射玄铁匣。匣子剧烈震颤，慕家徽记崩裂，露出内层一道古老封印——与血书上的符文完全一致。
咔。
一声轻响。
匣底弹出一卷玉简，悬浮半空。
玉简无字，却在月光下泛起淡淡青光，仿佛在等待被开启。
顾无涯盯着那玉简，忽然道：“这是……青冥剑的残魂令。”
慕秋元伸手欲取。
指尖距玉简尚有寸许，寒潭水面忽然泛起涟漪——
一道倒影浮现。
不是她的。
而是一个身披赤袍、眉心烙着蛇形火焰的男人，正站在一片血海之上，缓缓抬头，嘴角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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