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如同无数根钢针，持续刺穿着林默的意志。货舱深处的黑暗和死寂，放大了肩头箭伤毒素带来的麻痒和灼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沉重的鼓槌，敲打着残存的生命力。岸上激烈的金铁交鸣声、火焰燃烧的爆裂声透过船板和冰冷的水层隐隐传来，如同隔世之音，牵动着林默紧绷的神经。青鸾怎么样了？那声模糊的、如同刀刮骨头的“姐姐”，到底意味着什么？
突然，头顶甲板上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拖曳声再次响起！而且这次更加清晰，更加逼近！似乎就在他藏身的货舱破口上方！
林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船壁上，右手艰难地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了腰间一个硬物——那是他贴身藏匿的、唯一没有被江水完全浸透的火折子，外面包裹着油纸。他紧紧攥住，冰冷的金属外壳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紧接着，头顶那片覆盖着沉船破口的巨大帆布被猛地扯开了一角！浑浊的光线和刺骨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一张布满横肉、沾着煤灰和汗渍的凶悍面孔出现在破口上方！那人穿着脏污的短褂，头戴破毡帽，眼神凶狠如狼，正举着火把向下窥探！火把的光亮瞬间驱散了货舱一角的黑暗，也清晰地映照出角落里林默蜷缩的身影！
“妈的！真有个水鬼！” 那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两淮口音，粗声咒骂了一句，随即脸上露出狰狞的狂喜，“发财了！这身行头看着就值钱！给老子滚上来！”
他话音未落，一只长柄的、顶端带着锋利铁钩的鹤嘴锄就顺着破口猛地探了下来，恶狠狠地朝着林默藏身的角落钩来！显然是打算把他当落水财物给勾上去！
避无可避！
林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求生的欲望压倒了重伤的虚弱！在那铁钩即将勾到衣襟的刹那，他猛地向旁边一滚！铁钩擦着他的后背，狠狠扎进了货舱腐烂的木板里！
“操！还敢躲！” 上面的汉子大怒，用力拉扯鹤嘴锄，想把林默拖拽过去。
就是现在！
林默在翻滚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个油纸包着的火折子猛地向上掷去！目标不是那汉子，而是破口边缘垂落下来的、一根沾满了桐油污迹的粗麻缆绳！
噗！
火折子精准地砸中了缆绳！油纸破裂！火折子内部特制的引火磷粉瞬间暴露在空气中，接触到残留的桐油污迹——
轰！
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如同一条愤怒的火蛇，顺着那根浸满桐油的粗缆绳疯狂向上蔓延！速度极快！
“啊——！火！火！” 上面的汉子猝不及防，被瞬间腾起的火焰燎到了手臂和脸，发出凄厉的惨叫，手里的火把和鹤嘴锄都脱手落下！鹤嘴锄砸在货舱里发出巨响，而那支火把则翻滚着，点燃了货舱里散落的几片破帆布！
小小的火苗迅速舔舐着干燥的帆布，货舱里瞬间亮了起来！浓烟开始弥漫！
“下面着火了！快！快来人！” 甲板上传来那汉子的鬼哭狼嚎和更多嘈杂的脚步声。
林默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肩头的伤口在翻滚和挣扎中再次撕裂，鲜血混着脓水渗出，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知道，机会来了！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他强撑着身体，手脚并用，朝着破口被火焰照亮的方向爬去！
码头上，青鸾踉跄后退，左手死死捂住肋下被匕首刺入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染红了半边白衣。剧痛和那股迅速蔓延全身的麻痹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黑。猎犬那柄匕首上淬的毒，比她想象的更加猛烈！
猎犬并未急于补上致命一击，他如同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猎人，一步步逼近，那双冰冷的鹰瞳牢牢锁定青鸾，嘴角的刻毒弧度未曾改变。他手中的漆黑匕首，一滴粘稠的鲜血正顺着刃尖缓缓滴落。
“你……究竟是谁？” 青鸾的声音因痛楚和毒素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巨大的困惑。那张酷似的脸，那臂上的鹰爪刺青，那声冰冷的“姐姐”……像无数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冲撞。
猎犬没有回答，只是脚步未停。
突然！
码头的另一边，靠近江岸盐仓的方向，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和打砸声！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猛然喷发！
“盐！是咱们的盐！”
“狗日的绿营！跟洋鬼子勾结！抢咱们的命！”
“砸开盐仓！拿回咱们的血汗钱！”
“杀了这些狗腿子！”
吼声如同怒潮般席卷而来！紧接着是更加密集的兵刃碰撞声、惨叫声、东西被砸碎的轰响！火光冲天而起，不是码头这边的桐油火，而是盐仓方向新燃起的火光！
是盐工！那些常年被压榨、被克扣、被逼到绝境的私盐贩子和盐工们，被今晚码头的混乱、绿营兵丁西处勒索的丑态彻底点燃了怒火！暴动了！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扩散！原本被猎犬手下和残余绿营兵丁控制的码头外围，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冲垮！无数衣衫褴褛、手持扁担、铁锹、甚至抢夺来的兵刃的盐工，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积压多年的愤怒和绝望，疯狂地冲击着一切！
“拦住他们！” 一个绿营小头目惊恐地尖叫，但下一秒就被一根呼啸而来的扁担砸得脑浆迸裂！
混乱！彻底的混乱！
盐工的怒潮瞬间将猎犬和青鸾所在的这片核心战场边缘也卷入其中！几个杀红了眼的盐工看到猎犬一身黑衣、手持利刃，想也不想就挥舞着家伙冲了过来！
猎犬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控的暴乱，打乱了他所有计划。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烦躁，手中匕首如同毒蛇般迅捷点出！
嗤！嗤！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盐工咽喉处瞬间爆开血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但这血腥的杀戮非但没有吓退后面的盐工，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凶性！“杀了他！” “给兄弟报仇！” 更多的人如同疯狂的蚂蚁，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
青鸾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猎犬被汹涌的人潮暂时阻挡，虽然对他构不成致命威胁，但也极大地牵扯了他的精力！
走！
剧痛和麻痹几乎让她晕厥，但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她！她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咸和剧痛强行刺激着即将昏沉的神志！她不再看猎犬，甚至不再去想那个可怕的谜团，强提一口真气，足尖在焦黑的地面上一点，白色的身影如同受伤的鹤，朝着靠近江岸、人潮相对稀疏的一个方向疾掠而去！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鲜血不断洒落在奔跑的路径上。
“想走？！” 猎犬冰冷的低喝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被蝼蚁干扰的愠怒。他手中的匕首化作一道致命的黑芒，瞬间逼退眼前几个盐工，身体如同鬼魅般腾空而起，踩着混乱的人头，朝着青鸾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他的速度更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冰冷刺骨的江水再次包裹了林默。他奋力从那个燃烧的破口钻出，贪婪地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如同刀割。货舱里的火光照亮了周围浑浊的水域。码头上震天的喊杀声和新的火光清晰地传来，巨大的混乱如同波浪般冲击着这片水域。
盐工暴动！天赐良机！
他强忍着几乎要炸裂的头痛和肩头火烧火燎的痛楚，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江岸靠近盐仓、人声最为鼎沸的地方奋力游去！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但他不敢停歇。必须趁着这滔天的混乱上岸！
就在他即将靠近一处被盐工砸开的、堆满盐包的码头缺口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冰冷到骨髓里的怒喝！
“想走？！”
林默猛地抬头！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青鸾！）正捂着肋下，踉跄着从岸边一处高台跃下！而她身后数丈之外，一道如附骨之蛆般的黑色身影（猎犬！）如同大鹏般扑击而至，手中的漆黑匕首划破夜空，带着死亡的尖啸，首刺青鸾的后心！速度之快，青鸾重伤之下绝难避开！
不！
林默目眦欲裂！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右手在腰间仅剩的、一个早己被水浸透的皮囊里一摸——那是他最后保命用的石灰粉包！虽然湿透结块，但还能用！
他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湿漉漉、沉甸甸的石灰包，朝着猎犬扑击的必经之路，狠狠掷了过去！
呼！
石灰包在空中散开，一大片湿滑黏腻的灰白色糊状物如同天女散花，劈头盖脸地罩向急追而至的猎犬！
猎犬那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怒和意外！他显然没料到这水底还能冒出如此下三滥的攻击！追袭的动作被迫强行中断！身体在空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急旋，黑色斗篷如同蝠翼般猛地扬起一卷！
噗噗噗！
大部分石灰泥糊被斗篷卷飞，但仍有不少溅射到了他的手臂、肩头和面具边缘！虽然没有迷眼的危险，但那滑腻粘稠的触感和瞬间糊住部分视野的阻碍，让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和狼狈！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前方的青鸾己经落地，虽然踉跄，但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岸边盐仓区汹涌混乱的人潮之中！白色的身影瞬间被无数暴动的盐工和升腾的烟尘所吞没！
“该死！” 猎犬发出一声低沉的、饱含杀意的咆哮！他猛地甩掉斗篷上黏腻的石灰泥污，那双冰冷的鹰瞳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水面！
林默在掷出石灰包的同时，就猛地吸了口气，沉入了浑浊的江水之下，朝着岸边盐包的阴影处潜去。
哗啦！
猎犬如同愤怒的魔神降临，重重地落在林默刚才冒头的水域岸边！冰冷的眼神扫视着翻滚着石灰痕迹的浑浊江面，哪里还有林默的影子？只有岸边汹涌混乱的人潮发出震天的怒吼。
“林…默…” 猎犬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他缓缓抬起手，抹掉溅到面具边缘的一抹灰白泥污，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缓慢和残忍。他不再看混乱的码头，而是将目光投向青鸾消失的方向，眼中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凝聚。
“影子…水鬼…好，很好。” 他喃喃自语，身影一闪，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朝着盐仓区追了下去。今晚的猎物，一个都不能放过。
冰冷的江水中，林默挣扎着从一堆盐包缝隙里爬上岸，浑身湿透，伤口剧痛，咳出一口带着血腥和石灰粉味道的浊水。他扶着冰冷的盐包，艰难地喘息着，看着眼前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混乱战场。盐工的怒吼，绿营的惨叫，燃烧的盐仓，还有那消失在烟尘深处的两道致命身影。
劫后余生，只有冰冷的疲惫和更加沉重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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