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县衙的牢狱,白日里尚有人声嘈杂,入夜后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间或夹杂着几声囚犯痛苦的呻吟或梦呓。污浊的空气凝滞不动,只有墙角渗出的水珠滴落在地面的声音,规律得令人心头发慌。
林默靠坐在最里间牢房的角落,闭着眼睛,仿佛己经睡熟。但他的呼吸却调整得极其细微绵长,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每一丝空气的流动,每一缕远处传来的微响,都清晰地映射在他的脑海中。他知道,潘耀祖和豫堃绝不会让他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杀招,必在今夜!
时间在压抑的黑暗中缓缓流逝。三更梆子敲过不久,牢房通道尽头,传来了狱卒换岗时压低的交谈声,接着是钥匙串晃动的轻微声响。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林默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一个极其轻微、几乎与狱卒脚步声重叠,却又略显滞涩的足音!这脚步的主人,似乎在刻意模仿狱卒的步伐节奏,但功力显然不够纯熟,落脚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拖沓。
来了!
林默的心跳没有丝毫加速,反而更加沉静。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身体处于一个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右手悄然缩进袖中,握住了那根仅剩的、淬着强效麻药的银针(入狱前未被搜出)。左手则扣住了藏在稻草下的一小块边缘锋利的碎瓦片。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林默牢房门口。锁链被拨动,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牢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借着通道里昏暗的油灯光芒,林默看到了一张陌生的、毫无表情的脸。此人穿着狱卒的号衣,但眼神却如同荒漠般死寂冰冷,透着一股职业杀手的漠然。他手中没有提灯,反而握着一柄藏在袖中的、在微光下泛着幽蓝的短匕——显然淬了剧毒!
杀手没有废话,闪身挤进牢房,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迅捷如豹,没有发出半点多余声响。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角落“沉睡”的林默。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步踏出,手中毒匕带起一道细微的破空声,首刺林默的心口!快!准!狠!力求一击毙命!
就在匕首尖端即将触及林默衣襟的刹那!
林默动了!
他仿佛未卜先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面猛地一滚!毒匕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冰冷的锋刃甚至划破了衣衫!
杀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目标反应如此之快!但他变招极快,手腕一翻,毒匕如跗骨之蛆,变刺为抹,划向林默的咽喉!
与此同时,林默的左手动了!那块锋利的碎瓦片,如同飞蝗石般激射而出,目标却不是杀手,而是牢房墙壁上悬挂油灯的挂环!“啪!”瓦片精准地击断了生锈的铁环!
哗啦!
悬挂的油灯应声坠落,灯油泼洒,火焰瞬间点燃了地上干燥的稻草!小小的牢房内,火光骤起!
突如其来的光亮和火焰,让习惯了黑暗的杀手动作本能地一滞!就是这电光火石般的瞬间!
林默蓄势待发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那枚淬毒的银针,在火光的映照下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寒芒,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杀手持匕手腕的“大陵穴”!
“呃!”杀手闷哼一声,整条右臂瞬间麻痹,剧毒匕首“当啷”脱手!
林默岂会给他喘息之机?他如同猎豹般扑上,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右肘,狠狠撞向杀手的胸口膻中穴!这一下势大力沉,蕴含着“烛龙”秘传的搏杀技!
“嘭!”一声闷响。杀手如遭重锤,胸口剧痛,气血翻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撞在燃烧的草堆上,瞬间点燃了衣角!
火焰升腾,浓烟弥漫!牢房内的动静再也无法掩饰!
“走水了!牢房走水了!”
“快来人啊!”
通道里响起了其他囚犯惊恐的呼喊和狱卒杂乱的脚步声。
杀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他知道任务失败了!他强忍着手臂的麻痹和胸口的剧痛,左手猛地探入怀中,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
林默瞳孔一缩!是暗器?还是…自杀的毒药?绝不能让他得逞!活口才有价值!
林默不顾火焰灼烧,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杀手的左手手腕,同时右膝狠狠顶向对方小腹!
杀手闷哼一声,身体痛苦地蜷缩。林默趁机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将杀手的左臂反扭到背后,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死死按在尚未完全燃烧起来的潮湿地面上!同时厉声高喊:“有刺客!快来人!抓刺客!”
混乱中,几名狱卒提着水桶、拿着刀枪冲了进来,看到牢房内扭打的两人和燃烧的火焰,都惊呆了。
“快!快救火!抓住他!他是刺客!”林默指着被自己死死压制的杀手大喊。
狱卒们这才反应过来,一部分人慌忙泼水灭火,另一部分人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还在挣扎的杀手捆了个结结实实,从他怀中搜出了一枚刻着狰狞狼头的黑色令牌和一个装着黑色药丸的小瓷瓶——果然是自杀用的毒药!
火势很快被扑灭,牢房里弥漫着焦糊味和水汽。闻讯赶来的吴县丞看着一片狼藉的牢房和被捆成粽子的杀手,再看看衣衫被烧破、手臂被划伤、却依旧眼神锐利如刀的林默,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吞了一只苍蝇。
“这…这是怎么回事?!”吴县丞色厉内荏地喝问。
林默松开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烬和水渍,冷冷道:“吴大人问得好。草民也想知道,这县衙大牢,森严之地,为何会有刺客身着狱卒服饰,持淬毒利刃,深夜潜入刺杀于我呢?莫非…是有人指使,想要杀人灭口,掩盖码头案的真相不成?”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首刺吴县丞。
吴县丞被看得心底发寒,强作镇定:“胡…胡说!定是江湖匪类!本官…本官定会严加审问!来人!把这刺客押下去,严刑拷打!务必问出幕后主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白银暗涌:1840 ”他急于撇清关系,立刻下令。
林默心中冷笑。严刑拷打?恐怕这刺客活不过今晚!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水搅浑,让吴县丞和潘家、豫堃知道,他林默不是那么好杀的!同时,这场刺杀本身,就是一份送给林则徐最好的“见面礼”——它证明了码头案背后,藏着见不得人的巨大黑幕!
“且慢!”一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林则徐不知何时己站在牢房门口,他身后跟着几名精悍的随从和那位幕僚梁廷枏。林则徐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被制服的杀手、狼狈却挺立的林默,最后落在脸色煞白的吴县丞脸上,眼神锐利如鹰。
“吴县丞,这大牢里的‘江湖匪类’,本事倒是不小啊。”林则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巨大压力,“看来这码头一案,牵连甚广,竟惹得有人不惜在县衙大牢内行凶灭口!此案,本官亲自督办!这刺客,由本官的人带走看押!一应卷宗、人犯,即刻移交越华书院行辕!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违令者,以同谋论处!”
吴县丞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颤声道:“卑…卑职遵命…”
林默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知道第一步险棋走对了!他看向林则徐,正对上对方投来的、带着深意的一瞥。林默立刻躬身,姿态恭敬而感激。
林则徐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身边那位气质儒雅、目光睿智的幕僚梁廷枏:“梁先生,码头账簿之查核,刻不容缓。你亲自带人,持本官手令,即刻前往广利行旧址,并查封粤海关相关卷宗档房!所有账册文书,无论巨细,一律封存,带回行辕!本官倒要看看,这账本里,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属下遵命!”梁廷枏拱手领命,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默,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和凝重。他心中还记着昨日收到的那封匿名的、揭露潘家快活林与“香兰”祸害百姓、罗列粤海关受贿官员名单的“同乡信”…如今又发生狱中刺杀…这个叫林默的年轻行商,似乎正处在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林默听到“查封账簿”的命令,心中更是大定。他埋下的暗棋——陈伯保管的那本“暗账”,是时候发挥作用了!他相信,以青鸾的能力,定能在梁廷枏的人到达之前,将真正的证据安全转移并送到该送的地方!
当梁廷枏带着林则徐的护卫,连夜赶到广利行那片焦黑的废墟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潘家的人显然己经抢先一步“清理”过现场,广利行原本存放账册的房间被翻得底朝天,许多纸张被撕碎、焚烧,显然是想毁灭证据。
梁廷枏面沉如水,命令手下仔细搜查。在一片狼藉中,一个护卫在倒塌的书架下,发现了一个被砸扁的铜匣子。撬开铜匣,里面是几本被水浸湿、边缘烧焦,但内容尚算完整的码头流水账册。护卫如获至宝,立刻呈给梁廷枏。
梁廷枏借着火把的光芒,快速翻阅。账目记录清晰,货物种类、数量、缴纳的税费似乎都中规中矩,甚至显得有些“干净”。他眉头微皱,这显然不是潘家和粤海关想要掩盖的真相。是证据被毁了?还是…
就在这时,一个在废墟角落搜寻的护卫突然喊道:“梁先生!这里有个受伤的老仆!好像还有气!”
梁廷枏快步走去。只见在断墙残垣的角落,一个浑身血污、气息奄奄的老者(陈伯)蜷缩在那里,身下似乎紧紧压着什么东西。梁廷枏蹲下身,发现老者后背有一道狰狞的刀伤,显然是新伤!
“老丈!老丈醒醒!”梁廷枏轻轻呼唤。
陈伯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梁廷枏和他身后护卫的装束(非衙役),又听到“梁先生”的称呼,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身下紧紧护着的一个油纸包裹的、厚厚的小册子推了出来,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真…真账…潘…豫…害…”话未说完,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梁廷枏心头剧震!他立刻拿起那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用普通蓝皮装订的账册,封面上写着“丙辰年码头杂项流水”。他快速翻开几页,上面记录的都是些零碎开支,米粮、灯油、修补费用等。但梁廷枏何等敏锐?他立刻发现这些看似普通的记录中,夹杂着大量奇怪的、不成文字的符号!像是某种密语!
联想到陈伯临昏前吐出的“真账”、“潘”、“豫”、“害”几个字,梁廷枏瞬间明白了!这才是广利行码头真正的账本!记录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潘家和豫堃派人来毁灭证据,甚至要杀这老仆灭口!若非他们来得及时…
“快!将这位老丈速速抬去行辕,请最好的大夫救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命!”梁廷枏厉声吩咐,同时将这本“丙辰流水总账”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一个滚烫的、足以引爆整个广州官场的火药桶!“立刻回行辕!禀报部堂大人!”
夜色更深,但越华书院林则徐行辕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林则徐看着梁廷枏带回的那本布满奇怪符号的账册,听着他讲述废墟中救下老仆、获得真账的经过,脸色凝重如山岳。他又翻看了梁廷枏之前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上面关于“潘家快活林”、“香兰”、“粤关受贿”的指控,与眼前这本神秘的“真账”隐隐呼应。
“廷枏,你怎么看这个林默?”林则徐放下账册,沉声问道。
梁廷枏沉吟片刻,谨慎道:“部堂大人,此子身处漩涡中心,屡遭杀身之祸,却能屡次化险为夷,甚至…似乎总能在关键时刻,将线索引向关键之处。狱中遇刺,他反制刺客;废墟之中,偏又留下如此重要的活口和真账…巧合乎?抑或…刻意为之?下官总觉得,此子绝非表面那般简单。他背后,或许另有势力,亦或是…他本身就是一把想要借大人之力,刺破这重重黑幕的利刃!”
林则徐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广州城沉寂的夜色,目光深邃:“无论他是何身份,只要其心向国,其行利民,便是可用之才!如今,这账册便是钥匙!廷枏,你立刻组织可靠人手,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破译此账册密语!同时,加派人手,严密保护那林默及受伤老仆的安全!本官倒要看看,这广州的天,到底被这些蠹虫,蛀成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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