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窒息…还有无处不在的、碾压般的剧痛。
林默感觉自己被埋在了万丈深渊之下，沉重的岩石压得他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和血液在头颅里奔流的轰鸣。
“哥…哥！醒醒！醒醒啊！” 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林默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林薇那张沾满污泥、血痕和泪水的、憔悴不堪的小脸。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此刻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薇…薇薇…” 林默的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发出嘶哑的声音。
“醒了！哥醒了！陈爷爷！哥醒了！” 林薇激动地哭喊着，紧紧抓住林默的手。
林默转动眼珠，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硝烟味的地方，像是一个废弃的涵洞或排水沟。老掌柜陈伯靠在对面的石壁上，脸色苍白，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也受了伤，但看到林默醒来，浑浊的老眼中也露出欣慰。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地火库！爆炸！“猎犬”自爆！青鸾…青鸾！
“青鸾呢？！” 林默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肩和全身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重重摔了回去。
林薇的哭声更大了，拼命摇头：“不知道…我们…我们最后只看到爆炸…然后…然后就被埋了…是陈爷爷拉着我们…拼命爬…才…才掉进这条废旧的排水沟…青鸾姐…青鸾姐她…” 她泣不成声。
老掌柜陈伯声音沙哑地补充道：“…爆炸太猛…坍塌得太快…我们…我们被气浪冲进这沟里…己经是万幸…青鸾姑娘她…她离爆炸点太近…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很清楚。
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瞬间攫住了林默的心脏！比任何伤口都要痛！那个清冷如月、剑光如雪、一次次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身影…就这样…没了？
“不…不会的…” 林默喃喃着，眼中失去了焦距。他不信！他挣扎着，不顾林薇和老掌柜的劝阻，用还能动的右手，疯狂地扒拉着身下的碎石和泥土，似乎想挖出一条通往地狱的路，把青鸾找回来！
“哥！你的伤！别动了！求你了！” 林薇哭着抱住他。
就在这时，林默的手指在污泥中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他猛地一僵，颤抖着将它从泥里抠了出来。
那是一截断剑。
剑身扭曲变形，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撞击的凹痕。
剑柄处，缠绕着一缕被鲜血浸透、又被泥土染污、却依然能看出原本是青色的…剑穗。
这是青鸾的软剑！是她从不离身的武器！
林默死死攥着这截断剑和染血的剑穗，仿佛攥着青鸾最后的气息。冰冷的金属刺痛了他的掌心，也刺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林薇看着哥哥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她默默地在哥哥身边继续扒拉着泥土，希望能找到更多…哪怕是遗物。
突然，她的手指也碰到了什么东西。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一块柔软、被烧焦的布片。她捡起来，借着涵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到布片上似乎绣着什么。她用力擦掉上面的污泥…
一个图案显露出来！
虽然被烧焦了大半，但残留的部分依然清晰可辨——一只造型古朴、蹲踞在圆形方孔铜钱之上的…三足金蟾！
“金蟾！” 林薇失声叫道，“是‘猎犬’衣服上的！”
林默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块残片！果然是“金蟾”的标志！这畜生，连死都要留下这个印记！滔天的恨意瞬间压过了悲痛！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林薇小心地将残片收好，继续摸索。她又摸到了一小块硬硬的、似乎是油纸的东西。展开一看，是一张被血浸透了大半、又被污泥和火焰熏烤得焦黑的纸片。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林薇还是努力辨认着残留的墨迹：
“…事若不成…则行…‘白莲’之策…搅乱江南…以…接应…金陵…薛…”
白莲？金陵？薛？
林薇和林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凝重。这似乎是“猎犬”或者“金蟾”留下的后备计划！一个比炸毁镇海更加阴险、更加恶毒的阴谋！目标首指江南腹地——金陵（南京）！
涵洞外，炮火声似乎稀疏了一些，但并未停止。隐约传来清军士兵疲惫而沙哑的欢呼声：“打退了！洋鬼子退下去了！”“裕谦大人还在！威远城还在！”
镇海，守住了。以葛云飞、王锡朋、郑国鸿三位总兵和无数将士的生命为代价，以“海妖号”詹姆斯船长的牺牲为代价，以青鸾的失踪（很可能牺牲）为代价…暂时守住了。
但代价，太过惨重。
老掌柜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涵洞口，望向外面依旧硝烟弥漫的招宝山：“裕谦大人…挺住了这一关…但朝廷…议和之心己定…镇海…乃至整个大清的海疆…又能守到几时呢？”
林默在林薇的搀扶下，也踉跄着走到洞口。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截染血的断剑和“金蟾”残片，目光越过满目疮痍的镇海，投向了更加遥远、更加深邃的西方——金陵的方向。
“‘金蟾’…‘白莲之策’…金陵薛…” 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淬火般的冰冷和决绝，“青鸾…你的血，不会白流。葛大人的仇，詹姆斯的仇…还有这破碎的山河…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他抬起头，残阳如血，映照着他苍白而坚毅的侧脸，也映照着这片饱经蹂躏、却在血火中孕育着不屈和觉醒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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