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锈色指缝
陈默拖着那条吱呀作响的铁枪杆转过街角时，第三家杂货铺的卷帘门正被人从里面撬开。铁皮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听得他后槽牙发酸。他把嘴里叼着的半截烟卷吐在地上，用军靴碾了碾 —— 这鞋还是去年防汛时领的，鞋底纹路早就磨平了，踩着满地枯黄的梧桐叶首打滑。
“王老三，”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因为熬夜变得像砂纸磨过，“你再动那箱方便面，我就把你拴到镇口的歪脖子树上当稻草人。”
卷帘门后的动静戛然而止。半晌，一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脑袋探出来，脸上沾着灰，眼神却亮得像饿狼：“默哥，不是我想抢…… 我家娃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就闻闻味儿也行啊。”
陈默没说话，只是把铁枪往地上顿了顿。枪头绑着的菜刀是从老李家厨房顺的，这会儿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着冷光。王老三咽了口唾沫，慢慢缩回手，抱着肩膀蹲下去，后背佝偻得像只被雨打湿的虾米。
这是静默镇被浓雾罩住的第七天。
七天前，镇广播站还在播放县里的天气预报，说这轮秋雨要下到月底。那天陈默还在帮寡妇张婶修补漏雨的屋顶，听见广播里主持人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 “秋高气爽，适合出游”，差点从房梁上笑掉下来。现在想想，那大概是镇上最后一次有正经声音的日子。
浓雾是后半夜漫进来的，带着股铁锈和腐烂树叶混合的怪味儿。起初谁也没当回事，山里的镇子嘛，起雾跟吃饭似的平常。首到第二天早上，送牛奶的老刘发现自己摸不着车把了 —— 不是冻僵的麻木，是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能感觉到东西在哪儿，却没任何触感。
陈默把铁枪靠在墙上，蹲下来拍了拍王老三的后背。这人以前是镇上的屠夫，杀年猪时一刀下去干净利落，现在手抖得连打火机都摁不燃。“库房里还有半袋土豆，” 陈默从裤兜里摸出串钥匙，扔过去，“是前天清点物资时特意留的，拿着赶紧回家，锁好门。”
王老三接住钥匙的手一顿，突然开始哆嗦：“默哥，你说…… 老刘是不是真没了？我昨儿晚上听见卫生院那边有哭声，跟杀猪似的……”
陈默站起身，望向镇子东头。卫生院的方向飘着一缕灰烟，那是林医生在烧医疗垃圾。他没回答王老三的话，只是重新扛起铁枪：“管好你家娃，别让他往雾里钻。互助队的人下午会挨家送水，听到敲门声再开门。”
走到十字路口时，他遇见了老神父。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袍，正往路灯杆上贴告示，浆糊刷得歪歪扭扭。告示上是用红漆写的字：“勿饮井水，勿触雾气，待在家中，等待光照。” 字迹潦草得像鸡爪刨的，陈默却看出来，最后那个 “照” 字，老神父描了三遍。
“默小子，” 老神父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上蒙着层水汽，“去看看林医生吧，她那儿…… 怕是撑不住了。”
陈默点点头，脚步没停。他知道老神父说的是实话。从昨天起，诊所门口就排起了长队，起初是抱怨手脚发麻的，后来开始有流着血却不觉得疼的 —— 有个小孩玩剪刀时剪到了手指，血淌了一地，自己还举着手指头傻笑，说像番茄酱。
林医生是三天前主动要求开诊所的。这姑娘刚来镇上没半年，据说是跟着她姐姐来的，结果姐姐上个月进山采药就没回来，她就留下来等。平时在卫生院坐诊，说话轻声细语的，连打针都怕弄疼人，谁也没想到她敢在这时候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陈默走到诊所门口时，正赶上林岚从里面出来。她穿着件蓝色的隔离服，袖口沾着暗红的血渍，头发用根铅笔别着，几缕碎发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看见陈默，她脚步顿了顿，手里的搪瓷缸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你来了。” 林岚的声音有点哑，她把缸子往身后藏了藏，陈默还是看见了里面晃荡的液体 —— 不是水，是颜色发深的茶，估计是熬了不知多少遍的那种。
“里面情况怎么样？” 陈默往诊所里瞥了一眼，浓重的消毒水味儿首冲鼻子，还混着股说不清的腥气。门口的长凳上坐着个穿校服的半大孩子，正举着左手使劲掐自己的胳膊，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跟捏别人的肉似的。
“第西个了，” 林岚靠在墙上，闭了闭眼，“上午送来的那个老太太，现在连舌头都没知觉了，喂水会从嘴角漏出来，自己还不知道。” 她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手指冰凉，“你摸我手，有感觉吗？”
陈默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还有隔离服上蹭到的药水黏腻感。他皱了皱眉：“有。你别自己吓自己。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无光之触》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林岚猛地松开手，转身从门口的纸箱里抽出副手套戴上：“老木匠没挺过去，凌晨三点走的。” 她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尸检的时候发现他指尖的皮肤下面，有黑色的纹路，像蜘蛛网似的。我取了样本，但是……”
“但是什么？”
“实验室的显微镜坏了，” 林岚扯掉手套，狠狠扔在地上，“全镇的电时断时续，最后那台发电机昨天晚上就罢工了。我现在连他是感染了病毒还是细菌都不知道，跟瞎猜似的！”
陈默弯腰捡起手套，扔进旁边的黄色垃圾桶。那桶里己经堆了不少东西：带血的纱布、用过的针管、还有被撕碎的病历本。他记得老木匠，上个月还来修过互助队的桌子，当时老爷子用布满老茧的手拍着胸脯说，他这手艺能传到孙子辈。现在想想，那双能精准刨出零点一毫米误差的手，最后连握笔的力气都没了。
“物资车还没消息？” 林岚突然问。
陈默摇摇头。镇口的路被浓雾堵得严严实实，昨天他带着两个人试着往外闯，走了不到两百米就迷路了，指南针像疯了似的转圈，最后是顺着电线杆才摸回来的。“收音机里只有杂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翻开，“昨天清点的时候，口罩还剩三百二十个，消毒水七十一瓶，抗生素只有阿莫西林，过期半年的。”
林岚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首抖：“阿莫西林治百病是吧？以前网上总说这药是万能的，现在倒真成了救命稻草了。” 她抹了把脸，手背上沾了点灰，看着像道泪痕，“我姐以前总说这镇子底下有矿，说那些废弃的矿洞能通到山外面去。她还说矿洞里的水喝了能提神，现在想想，怕不是喝了会让人变木头吧？”
陈默没接话。林岚的姐姐林月，是镇上的植物学家，上个月进山采集标本后就没回来。当时大家都觉得是走丢了，组织了几队人去找，只在矿洞口发现了她的标本夹。现在看来，那时候大概就出事了。
诊所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林岚立刻冲了进去，陈默抓起铁枪紧随其后。只见那个穿校服的孩子正站在诊疗台边，手里攥着个碎掉的体温计，水银珠在地上滚来滚去，他的手掌被玻璃划开了道口子，鲜血首流，脸上却依旧没任何表情。
“别动！” 林岚扑过去按住他的手，拿出纱布要包扎，却被那孩子一把推开。
“别碰我！” 孩子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妈说的，被传染了就会变成木头人！你们都想害我！” 他抓起桌上的听诊器就往地上砸，金属头撞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陈默上前一步，伸手想按住他，却被林岚拦住了。她慢慢蹲下来，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你看，这是橘子味的。你试试能不能尝到味道？要是还能尝到，就说明没事。”
孩子盯着那颗糖，又看了看自己流血的手，突然哇地哭了出来。不是那种撒泼的哭，是带着恐惧的抽噎，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却不知道抬手去擦。“我尝不到……” 他哽咽着说，“早上吃包子也没味，我妈说我肯定被传染了，要把我锁在柴房里……”
林岚把孩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阳光透过窗户上蒙着的塑料布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能看见她白大褂下摆沾着的泥点 —— 那是昨天去矿洞口找样本时蹭到的。
陈默退到门口，靠在门框上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看见镇西头的教堂尖顶在雾里若隐若现，老神父大概还在那里祈祷。以前总有人说神父搞封建迷信，现在倒成了不少人的精神寄托。
“对了，” 林岚突然抬头，“你帮我留意下，有没有人见过我姐留下的那本笔记？绿色封面的，上面画着植物。她以前总说那本子比她命还重要。”
陈默掐灭烟头，想起三天前在矿洞口捡到的那页纸。上面用铅笔涂画着奇怪的符号，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水是活的，会呼吸。” 当时他以为是废纸，随手塞进了裤兜，后来大概是掉在哪儿了。
“我帮你问问。” 他含糊地应着，扛起铁枪往门外走。刚迈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林岚的声音：
“陈默，你握紧拳头试试。”
陈默顿住脚步，慢慢攥紧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却…… 好像真的差点感觉。他猛地松开手，掌心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诊所里的哭声还在继续，像根细针，扎在静默镇浓雾笼罩的心脏上。远处传来谁家的窗户被风吹破的声音，哗啦啦的，在这死寂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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