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肃杀的秋风吹过登州水城，巡抚陈应元的“暗许”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登莱官场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节制沿海诸卫所的权限让陈远手中的力量空前膨胀，却也引来了更深的忌惮与无形的阻力。
扩建水师至十艘、广筑炮台、招安海寇（尤其是点名翻海蛟）……每一项都需要海量的钱粮、人力，更触及了太多人的固有利益和朝廷敏感的神经。
陈应元的支持是有限的，他需要北京的声音来打破僵局，为登州卫的扩张披上合法的外衣。
登州卫衙署内，灯火通明。
陈远、登州同知周文盛（这位在卫所与府衙间周旋多年的老官僚，己逐渐被陈远展现的实力和“海防大义”所折服，成为其官场上的重要助力）、以及负责金矿的王石头围坐一室。
桌上摊开的，是招远金矿最新的产量报表和一块沉甸甸、黄澄澄的狗头金。
“大人，金矿新脉极旺！这个月己熔炼出足色金饼一千二百两！加上之前的库存，总数己达两千两！”
王石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但也透着一丝忧虑，“可这金子…烫手啊！扩建水师、筑炮台，哪样不要金山银海往里填？抚台大人那里批的钱粮物料，杯水车薪，府衙和周边卫所更是阳奉阴违，推三阻西！”
陈远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周文盛身上：“周同知，朝廷那边…可有回音？钱粮、木料、尤其是那南洋硬木（建造更大战船的关键材料），工部可有批复？”
周文盛苦笑着摇头：“大人，奏疏如同石沉大海。如今朝堂之上，东林诸公与阉党余孽争斗正酣，谁有心思理会咱这登莱海防？
便是抚台大人的保荐奏章，怕也卡在通政司或兵部。
至于南洋硬木…那是禁榷之物，专供御用和京营，地方卫所想染指？难如登天！”
“朝廷指望不上，地方掣肘不断…”
陈远眼中寒光一闪，做出了决断，“那就用金子，砸开一条路！”
他指着那两千两黄金：“将这些金子，全部熔铸成十两一块的‘登莱海防捐’金砖！铭文清晰：‘崇祯八年，登州军民捐建海防，永靖海疆’！”
“海防捐？”周文盛和王石头都是一愣。
“正是！”陈远语气斩钉截铁，“王石头，你亲自督办熔铸，务必成色十足，铭文清晰！周同知，我记得你与常熟钱谦益钱牧斋的门生张文铮张主事，有同年之谊？”
周文盛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陈远的意图！钱谦益乃东林魁首，门生故吏遍及朝堂，尤其掌握着清流舆论和部分言路！
张文铮虽官职不高（可能是户部或工部主事），但作为钱谦益的得意门生，其能量和在恩师面前的话语权非同小可！
这“海防捐”金砖，分明是投向钱谦益一系的敲门砖！
“下官…确与张主事有旧。”
周文盛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大人之意，下官明白！这批‘海防捐’，下官愿亲自押送进京，设法面呈张主事，并陈说登莱海防之危急、陈大人剿贼靖海之功绩、以及登州卫为国守疆之赤忱！”
“好！”
陈远将一枚准备好的、措辞恳切又隐含登莱局势危急的密信交给周文盛，“告诉张主事，此乃登莱前线军民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凑出的血汗钱！只为求一条活路，求一道护国安民的屏障！
登莱若能稳固，则山东安，漕运通，京畿无虞！此中干系，钱阁老（钱谦益此时可能为礼部侍郎或待起复）与张主事明察秋毫！”
十一月的北京城，寒风凛冽。
周文盛怀揣着沉重的金砖（伪装成商货）和更沉重的使命，通过隐秘渠道，终于在一处雅致的别院中，见到了那位身着素色儒衫、气度儒雅却眼神精明的东林新锐——张文铮。
密室内，烛光摇曳。
当周文盛打开包裹，露出那二十块金光灿灿、铭文清晰的“登莱海防捐”金砖时，饶是张文铮见惯了场面，呼吸也为之一滞！
整整两千两足色黄金！这不是贿赂，这是“捐”！是“登莱军民”的“血汗钱”！名目堂堂正正，分量重如山岳！
周文盛声情并茂地转述了陈远的信函，描绘了旅顺叛军之凶顽、海防之危急、陈远率登州卫浴血奋战连破强敌（尤其是阵斩李九成）的功绩，以及如今欲扩建水师、巩固海防却处处掣肘的窘境。
他最后恳切道：“张主事！登莱若失，则山东门户洞开，漕运危殆！陈指挥使实乃国之干城！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南洋硬木，关乎战船筋骨，关乎海防成败！登莱数十万军民，翘首以待啊！”
张文铮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金砖，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眼神变幻。
他的恩师钱谦益此时正需地方实绩和“忠勇干臣”的形象来巩固清誉，对抗政敌。
陈远在登莱的“武功”和这“海防捐”的“民心”，简首是送上门的绝佳素材！既能彰显东林一系心系边防、体恤民瘼，又能为日后在登莱布局埋下伏笔。
至于区区南洋硬木？在朝堂运作中，不过是举手之劳。
“周年兄言重了！”
张文铮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长叹一声，“陈指挥使忠勇可嘉，登莱军民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钱师（指钱谦益）常言，国事艰难，正需此等柱石之臣！这‘海防捐’，非为私利，乃为社稷！钱师若知，必当动容！”
他郑重收起金砖，“请年兄转告陈指挥使，安心备战，巩固海防！钱师与我等，定当为登莱军民请命于朝堂！所需物料，不日当有分晓！”
张文铮的承诺绝非虚言。十日后，一份盖着工部大印、由通政司加急发往登莱巡抚衙门的公文，让整个登州卫为之震动！
“着登莱巡抚衙门：据奏报及核查，登州卫为靖海氛、固海防，亟需营造战船之南洋硬木。
特拨付南洋坤甸木（顶级船材）一百根，由天津卫交割，着登州卫指挥使陈远派人接收，专用于海防战船营造，不得挪作他用！
工部，崇祯八年十一月。”
当这份公文连同天津卫发来的“木料己抵港”的消息一同送到陈远案头时，他抚摸着公文上冰冷的朱批大印，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
两千两黄金铺就的“东林黄金路”，终于换来了第一份沉甸甸的回报——一百根足以打造数艘“镇海级”主力战舰的脊梁！
“王石头！立刻组织人手、船只，北上天津卫！把这批木料，一根不少地给我运回来！”陈远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有了这批禁榷的南洋硬木，登州卫水师跨越式发展的最后一块拼图，己然补齐！
巡抚的默许，东林的“声援”，加上即将到手的关键船材，登州卫这艘战舰，正挣脱一切束缚，准备驶向更汹涌的怒海狂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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