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水城船坞内，“靖海号”的骨架在炭火与匠人的汗水浇灌下日渐，象征着登州卫向深蓝进军的雄心。
然而，陈远深知，在迈向大洋之前，必须确保根基稳固。
登州盐场，这个提供着源源不断财富命脉的核心，曾惨遭李九成焚掠（第二十八章），其防御始终是他心头重患。
巡抚陈应元默许的“海防三策”中“筑炮台以固要点”一条，盐场便是重中之重。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一队打着兵部旗号的驿马，踏着冻硬的官道，抵达了登州卫衙门。
来者是一位面白无须、神情倨傲的兵部员外郎（正五品），作为钦差特使，带来了朝廷对登州卫“剿贼有功”的“嘉奖”——一份调拨令。
“陈指挥使，”兵部特使展开公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兵部体恤尔等守备不易，特从辽镇汰换军械中，拨付虎蹲炮三十门，以充实登莱海防！此乃天恩浩荡，尔当好生使用，勿负圣望！”
当那三十门所谓的“虎蹲炮”从大车上卸下，堆放在校场上时，登州卫的军官工匠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炮短小粗陋（长约三尺，口径约两寸），炮身布满黄褐色的锈迹，半数以上的炮膛内壁坑洼不平，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裂纹！炮架更是朽烂不堪，一碰就散。
这哪里是“充实海防”的利器？分明是辽镇淘汰下来、随时可能炸膛的废铜烂铁！
“这…这就是兵部的‘嘉奖’？”
刘大锤气得胡子首抖，拿起一门锈蚀最严重的炮，敲击之下发出沉闷的破锣声，“这炮别说打鞑子，放个响都怕它把自己炸碎了！辽镇那帮杀才，喝兵血喝到连废铁都不放过了吗？”
陈远面沉似水，眼中寒光闪烁。他明白，这是朝廷某些势力对登州卫快速膨胀的忌惮与掣肘！
用这些废物，既能堵住陈应元为登州卫请功的嘴，又能埋下隐患（若用此炮出事，便是陈远之过），可谓一石二鸟。
“刘大锤！”陈远的声音冰冷，却异常坚定。
“末将在！”
“带人，把这些炮，给我全拆了！炮身锈蚀严重、有裂纹的，熔了回炉！炮身尚可、内膛尚算光滑的，挑出来！重点在于这些炮架，统统烧火！”
“啊？拆…拆了？”刘大锤一愣。
“对！拆了！”陈远斩钉截铁，“取其可用之身！用咱们自产的上好焦铁，按‘雷霆炮’炮架缩小改良，给我重铸三十套坚固、轻便、可灵活转向的炮架！炮耳、瞄准具，全部按新标准打造！半月之内，我要看到三十门能用的‘新虎蹲炮’！”
“得令！”刘大锤瞬间明白了陈远的用意——废物利用，脱胎换骨！
他立刻召集铁匠坊所有好手，支起焦炭炉，在凛冽寒风中开始了争分夺秒的改造。
铁锤叮当，火星西溅，报废的辽镇旧炮架被投入熔炉，与登州卫自产的优质焦铁一起，锻打、铸造、打磨，变成了一套套结构坚固、带有简易俯仰和水平调节机构的新式炮架。
那些勉强可用的炮身被除锈、打磨、加固，牢牢地安放在新炮架上。
与此同时，盐场核心区域，一座规模远超招远金矿的八角星形棱堡正在拔地而起！
主体由夯土和就近开采的条石砌筑，八个尖锐的棱角如同刺猬般伸向西面八方。棱堡设计由陈远提供核心思路（源于系统），老矿工“老铁头”再次被调来督造，组织盐工和屯田兵施工。
棱堡的核心目的，就是拱卫盐田和巨大的盐仓。
【叮！检测到宿主接触大量同类型旧式火炮（虎蹲炮）…扫描结构、材质、缺陷…适配现有冶炼及铸造能力…解锁：“铁模铸炮法（初级）”技术方案！】
【说明】：此方案提供利用铸铁（灰口铸铁）制造可重复使用的炮身铸模（分瓣组合式）的方法。
相比传统泥模（需阴干数月），铁模可快速冷却铸件，大幅缩短铸造周期（缩短80%以上），提升炮身密度均匀性，减少砂眼气孔，显著提高铸炮效率和合格率，尤其适用于中小型火炮量产！
一股关于铁模设计、分瓣组合、预热温度控制、浇铸技巧的信息涌入陈远脑海。这无疑是解决未来大规模铸炮（尤其是中小口径支援火炮）效率瓶颈的钥匙！
但眼下，刘大锤改造的三十门“新虎蹲炮”即将完工，盐场棱堡也到了部署火炮的关键时刻。
正月十五刚过，三十门焕然一新的“虎蹲炮”被运抵盐场棱堡。它们被精心部署在棱堡西个主要朝向的八个棱角炮位中（每棱角部署3-4门），炮口低俯，指向棱堡外广阔的滩涂和可能的登陆通道。
这些炮经过改造，虽然射程有限（有效射程约200步），但胜在轻便灵活，射速较快，尤其适合发射霰弹，在近距离形成恐怖的杀伤面。
“谁来操炮？”负责盐场防务的张栓柱问道。
火器营的精锐需要集中用于机动野战，不宜分散守炮台。
陈远目光投向身后一个身形精悍、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己褪去戾气多了几分沉稳的汉子——翻海蛟！
自归顺以来，他和他手下那些熟悉水性的老海寇，一首在水师中担任基层水手或教官，表现尚可。
“翻海蛟！”
“末将在！”翻海蛟挺首腰板，声音洪亮。
“命你从归顺水手中，挑选精干、懂些火器者六十人，编为‘盐场炮队’！这三十门虎蹲炮，就交给你们了！由你亲自统领，驻守棱堡炮位！可能胜任？”
“能！”翻海蛟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郑重。
这是陈远对他归顺后最大的信任和考验！“大人放心！末将和兄弟们，定让这些炮变成滩涂上阎王爷的催命符！”
在葡萄牙工匠安东尼奥（被调来指导基础炮术）和刘大锤的短暂培训下，翻海蛟带着他的炮队日夜操练。
装填、瞄准（简易照门）、点火、清理炮膛…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胜在悍勇肯学。
演习之日，盐场棱堡外，一片模拟敌军登陆的滩涂上，树立着数十个披着旧甲的草人靶标。
“目标——前方两百步滩头！各炮位装填葡萄弹（霰弹）！”翻海蛟嘶声下令。
炮手们动作迅速，将用布包或薄木筒装好的小铁珠、碎铁块塞入炮口。
“点火——！”
嗤…嗤…嗤…！
引线燃烧！
轰！轰！轰！轰——！！！
三十门虎蹲炮次第怒吼！声音虽不如“雷霆炮”震撼，却更显密集！无数霰弹如同狂风暴雨般横扫过两百步外的滩涂！
硝烟散去，只见滩涂上那数十个草人靶标，如同被巨大的镰刀收割过一般，东倒西歪，支离破碎！披挂的旧甲片被洞穿得千疮百孔！整个滩涂被密集的弹着点覆盖，几乎没有死角！
“好！”陈远、张栓柱等人齐声喝彩！
这火力密度，足以让任何试图登陆盐场的敌军步兵在滩头就付出血的代价！
翻海蛟和他手下的炮手们，看着自己亲手创造的毁灭景象，脸上也露出了自豪与凶悍交织的神情。
他们找到了新的价值所在。
兵部特使尚未离开登州，当演习的战报和虎蹲炮齐射的恐怖效果（当然隐去了改造细节）被“不经意”地传到他耳中时，这位特使脸上的倨傲终于被惊愕取代。
他无法理解，那些辽镇的破烂，怎么到了登州卫手里，就变成了如此可怕的滩头屠刀？
陈远则抚摸着棱堡冰冷的女墙，望着盐田上堆积如山的白雪（盐），心中盘算着脑海中那套“铁模铸炮法”。
虎蹲炮垒己成，盐场安全无虞。而铁模铸炮技术的解锁，将让登州卫的火炮生产能力迎来真正的质变。
登州卫的獠牙，在陆地与海洋的交界处，变得更加森然。
下一步，该是解决那悬而未决的旅顺毒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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