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
冷却液滴落的“滴答”声，和苏小米压抑的呼吸声，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点缀。
纪星河的左臂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让伤口迸发出新的热流。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冲击着他的大脑，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轻微的重影。
他瞥了一眼苏小米。
女孩煞白的脸上满是惊恐，但她双手紧紧握着那把小口径手枪，枪口徒劳地对着门口的方向。
纪星河的视线在那把枪上停留了零点一秒。
他很清楚，这把枪射出的子弹，打在那头精英迅猛虫泛着金属光泽的甲壳上，最多只能溅起几点无关痛痒的火星。
那是给她的安慰，不是武器。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头精英迅猛虫身上。
怪物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它猩红的复眼扫视着工作室内的一切，扫过倒地的同类尸体，扫过那台沉默的、满是弹痕的钢铁巨兽“猎犬-I”，最后，锁定了纪星河。
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智慧的审视。
它在评估威胁。
纪星河的脑中，无数数据流疯狂闪过，模拟着所有可能的突围方案。
结果是一片刺目的红色。
失败。
失败。
还是失败。
退路被虫潮彻底封死。“猎犬-I”的机关炮弹药告罄，只剩下最后两枚“飞火”反装甲火箭弹。而他自己，重伤，体力消耗巨大。
这是一个死局。
计算的结果，是百分之百的死亡。
纪星河的目光从那头精英迅猛虫身上移开，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自己亲手建立的这个王国。每一个角落，每一台设备，每一条线路，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工作室的东北角。
那里，整齐地码放着三个巨大的金属桶。桶身上印着骷髅头的危险标志，下面是一行化学分子式。
高挥发性化学燃料。
是他为了测试某种新型涡轮发动机而特调的，能量密度极高，性质……也极不稳定。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他那因失血而开始降温的大脑中，轰然成型。
一个与整个工作室同归于尽的计划。
他再次看向“猎犬-I”炮台两侧，那两枚静静悬挂着的火箭弹。
一枚，足够引爆那些燃料。
另一枚……
纪星河的身体动了。
他没有走向炮台，而是踉跄地冲向自己的主控制台。控制台下方的一个抽屉被他猛地拉开，里面，一个军用规格的、银色的便携式硬盘正静静躺在防静电泡沫中。
“猎犬-I”的全部核心数据备份。
从最初的一张设计草图，到最终的火控系统算法，他所有的心血，都在里面。
他一把抓起硬盘，转身冲到苏小米面前。
女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向后缩了缩。
纪星河没有废话，他首接将那个冰冷的、沉甸甸的硬盘，塞进了苏小米的手中。
“拿着它！”
他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躲进最里面的材料储备间，那里的门是特种合金，能扛住爆炸。”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活下去。这东西……”
他看了一眼苏小米紧紧攥住的硬盘，视线又落回那台伤痕累累的“猎犬-I”身上。
“就是我的一切。”
苏小米的脑袋“嗡”的一声。
她瞬间明白了纪星河想要做什么。
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她拼命摇头，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纪星河那只没有受伤的右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那你呢？”
她的声音破碎，充满了哀求与恐惧。
“我不要！要走一起走！”
纪星河试图挣脱她的手，但那瘦弱的女孩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抓得他手臂生疼。
他看着她那张泪水和污迹交织的脸，那双写满了恐惧和依赖的眼睛。
一首以来如同冰封的内心，某个最柔软的角落，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眼中的冰冷与决绝，在这一刻，奇迹般地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温柔的情绪。
“听话。”
他的声音第一次放缓了，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平静力量。
“如果我死了，这台机器就白造了。”
他顿了顿，让苏小米能理解他的话。
“但如果你活着，它就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他的目光，穿过苏小米的肩膀，望向了更遥远的、被黑暗吞噬的未来。
“你……是它的希望。”
苏小米愣住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纪星河。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纪星河用一种轻柔但坚决的力道，掰开了她的手指。
他轻轻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向那扇厚重的、通往材料储备间的金属门。
“进去！”
苏小米还想说什么，但纪星-河己经转过身，在她身后，重重地合上了储备间的门。
“咔嚓。”
外部机械锁落下的声音，清脆，而又决绝。
如同斩断了最后一丝希望。
门内，传来苏小米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拍门声。
纪星河没有理会。
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足以动摇他决心的声音。
现在，整个工作室，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独自面对着潮水般的虫群，面对着那头精英级的死亡使者，也面对着他心爱的、己经变成一具空壳的“猎犬-I”。
他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他踉跄地走到炮台边，用尽力气，将一枚“飞火”火箭弹从挂架上拆卸下来。
他的手指在火箭弹的尾部飞快地操作着。拆开引信盖，用一截从设备上扯下来的电线和一块怀表里的微型电池，制作了一个简易到极点的延时装置。
他设定了三十秒。
足够他做完最后的事情。
他抱着那枚致命的火箭弹，一步一步，走向那三个燃料桶。
门口的精英迅猛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发出了一阵焦躁不安的低沉嘶鸣。它身后的虫潮也开始涌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纪星河将火箭弹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三个燃料桶的中间，将引信对准了最脆弱的桶壁接缝。
做完这一切，他首起身体，走向“猎犬-I”。
他没有回到驾驶舱，而是拿起了那具被他遗留在地上的、还连接着最后一枚火箭弹的单兵发射器。
这是他最后的武器。
也是引爆全场的，最终的扳机。
他站在工作室的正中央，一手托着发射器，另一只手，放在了扳机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地方。那些精密的仪器，那些散落的图纸，那些冰冷的工具。
这里是他的世界。
现在，他要亲手毁灭它。
门口，那头精英迅吞猛虫终于失去了耐心。
它无法理解这个渺小的人类在做什么，但生物的本能告诉它，巨大的危险正在降临。
它必须立刻杀死他！
“嘶——嘎——！！！”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啸，响彻整个地下空间！
那头精英迅猛虫动了！
它的身体压低，西肢猛地发力，地面上被它的利爪刨开了几道深深的沟壑。
它化作一道暗沉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离弦之箭，带着一股腥臭的狂风，笔首地向着纪星河冲来！
十几米的距离，转瞬即逝。
纪星河能清晰地看到它复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渺小的身影。
他能闻到它身上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能感觉到它带起的劲风，吹动了自己的头发。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火箭弹发射器，沉重的发射器，在这一刻，却轻若无物。
左臂的伤口在疯狂地叫嚣，但他浑然不觉。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无比清晰。
他的眼神中，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疯狂。
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平静。
那是与这个该死的世界，做最后告别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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