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急诊观察区的灯光惨白而冰冷，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有些刺鼻。林昭半靠在升起的病床头，闭着眼。手臂和脖颈上新鲜的刮痕在纱布下隐隐作痛，但这痛感几乎被深入骨髓的疲惫淹没。即使闭目，他身体的姿态也未曾松懈，肩胛骨微微绷着，下颌线收得很紧。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几乎没有声音。夏沐走了进来。她一身素净的米色羊绒衫，衬得整个人十分脆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未曾休息。她手中拎着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桶，脚步放得极轻，目光落在林昭疲惫的脸上，没有立刻出声。
床头柜上保温桶落下的轻微“咔哒”声，惊醒了林昭。
林昭的眼睑猛地掀开。看清了逆着走廊光线站在那里的夏沐，戒备的目光褪去，眼中升起暖流。
“吵到你了？”夏沐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没有。”林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清了清喉咙，动作牵动了颈部的伤口，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转向保温桶，“这是……？”
“荠菜鲜肉馄饨。”夏沐走过去，旋开保温桶的盖子。她盛出一碗，清亮的汤底里浮着白胖的馄饨，几片翠绿的荠菜点缀其间。“林悦送来的，说你喜欢。” 她将碗递向他。
林昭的没有接过碗。他抬起眼，视线沉沉地锁住她。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空气仿佛凝滞。
“今天在矿洞口，”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冲破了警戒线。”
夏沐递碗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是。我冲过去了。”她将碗稳稳放在他手边的移动餐板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我担心你。” 没有掩饰，就这么首白的说出口了。
林昭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没有立刻吃。
“很危险。”他再次开口，“塌方区域地质极不稳定，余震随时可能发生。警戒线，是生死的边界。”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刺入她的眼底，“你的安全，必须放在一切之上。没有下次。”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在压下某种翻涌的情绪，“这…是我的底线。”
夏沐的心像被这句话狠狠攥了一下，骤然紧缩。那句“你的安全，必须放在一切之上”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份量，清晰地烙印在她心上。
“我知道了。”夏沐的声音很轻，她没有试图解释那一刻的失控源于何种汹涌的情感洪流。她只是平静地接受这条他划下的“底线”。她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和一个红富士苹果。锋利的刀刃抵上光滑的果皮，她的手指纤长而稳定，动作专注，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掩去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林昭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吃着馄饨。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削苹果的手。那双手，白皙，昭昭遇沐沐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昭昭遇沐沐最新章节随便看！指节分明，一圈圈褪下深红的果皮，露出底下脆嫩的果肉。这专注的平静，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回应着他。
空气里弥漫着荠菜的清香、苹果的微酸和消毒水的冷冽，还有一股无声的、巨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两人之间拉扯。
他们像站在深渊的两岸，看得见彼此眼中的倒影，听得见对方呼吸的节奏，甚至能感受到那份劫后余生在涌动，却被那道看不见的、名为“职责”与“恐惧”的鸿沟死死隔开。
一碗馄饨见底。林昭放下勺子。夏沐也恰好削完了最后一个弧度，长长的果皮完整地垂落下来。她将光洁的苹果切成大小均匀的月牙状，整齐地码放在干净的纸巾上，推到他面前。
“谢谢。”林昭的声音低沉沙哑。
“不客气。”夏沐的回答同样简洁。
再无他言。林昭拿起一块苹果，机械地咀嚼着。夏沐则站起身，收拾好保温桶和餐具，动作利落无声。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城市璀璨却冰冷的万家灯火。
林昭靠在床头，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沉静的侧影上。那个不顾一切冲破黄色警戒线，脸上布满泪痕，像一颗失控的流星撞进他怀里的身影。瞬间灼穿了他所有的冷静与防御，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也正因为这份灼热，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恐惧这份牵绊会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上铺满了什么——是父亲冰冷的警徽，是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是下一个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矿洞。他背负不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夏沐转过身，毫无预兆地撞入他凝视的目光里。那目光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未散的疲惫、深刻的探究、冰冷的责任，还有一丝她无法完全解读的、近乎痛苦的挣扎。这复杂得令人心碎的眼神，让她呼吸一窒。
“医生建议留观一晚。”夏沐移开视线，看向床头的监护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听不出波澜，“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林昭点了点头，没有挽留，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好。路上小心。”
夏沐拿起自己的包，走到门口。手放在冰凉的金属门把手上，停顿了片刻。她没有回头，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
“‘等你回来’，我记着。”
说完，她压下门把手，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病房彻底陷入寂静，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嗡鸣和林昭自己沉重的心跳。那句“我记着”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砸在心上，激起一圈圈复杂而汹涌的涟漪。他闭上眼，后脑勺重重抵在冰冷的床头塑料板上。
极度的疲惫感终于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眼皮沉重得如同灌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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