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上海寒意渐浓,傅公馆的银杏树叶落了满地金黄。苏清沅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女儿念清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傅景深陪安安、念安踢毽子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着绣架上未完成的披肩。
披肩用最上等的羊绒线织就,上面绣着连绵的长城烽火台,每一块城砖的纹路都用银线细细勾勒,这是她特意为傅景深准备的冬日礼物。最近日军在淞沪边境动作频频,报纸上天天都是紧张的消息,傅景深在军营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回家也总是带着一身风霜。
“娘亲,爹爹又赢了!”安安举着毽子跑进来,小脸红扑扑的,“爹爹说等过几天不忙了,就带我们去西郊看红叶。”
苏清沅笑着帮女儿擦去额头的薄汗:“好啊,到时候娘亲给你绣个红叶香囊。”
话音刚落,傅景深抱着念安走进来,军靴踩在地毯上几乎无声。他脱下沾着寒气的外套,径首走到苏清沅面前,弯腰在她唇角印下一个带着凉意的吻:“在忙什么?”
“给你绣披肩呢。”苏清沅拉他坐下,指尖抚过他下巴冒出的胡茬,“又在军营熬了通宵?”
“嗯,日军增派了两个师团在边境,得盯着。”傅景深顺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凉意透过肌肤传来,“下周城防会议要讨论冬季布防,可能要住进军营一阵子。”
苏清沅的心轻轻一沉,却还是强笑道:“我让张妈给你备些御寒的衣物,再绣几个暖手筒给士兵们送去吧,天越来越冷了。”
傅景深看着她眼底的担忧,握紧了她的手:“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在家看好孩子们,按时吃饭休息,别总熬夜绣活。”
他最懂她的心思,知道她看似温顺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坚韧——她总说不能替他上战场,便想用这一针一线的温暖,为他和士兵们添几分底气。
接下来的日子,苏清沅果然带着锦绣阁的绣娘们赶制暖手筒。她设计的样式简洁大方,上面绣着“保家卫国”的字样,针脚扎实耐磨损。柳玉茹特意送来一批从蒙古运来的驼绒,说这样的料子最抗寒,还带来个消息:“最近租界里的洋人都在传,说日军可能要动真格的了,你让少帅千万当心。”
苏清沅绣针一顿,绒线在指尖打了个结:“我知道了,多谢柳姐特意跑一趟。”
送走柳玉茹,她抱着念清站在地图前。墙上的军事地图用红笔标注着日军的布防,密密麻麻的红点像吸血的虫子,看得她心口发紧。傅景深说过,上海是咽喉要道,绝不能让日军踏进来一步,可这背后,是多少士兵的鲜血和多少家庭的离散?
深夜,傅景深难得回家早些,却在书房接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电话。苏清沅端着夜宵进去时,正听到他对着话筒沉声下令:“……让工兵营连夜加固吴淞口防线,多埋些地雷,天亮前必须完成!”
他挂了电话,疲惫地捏着眉心,看到苏清沅时才放缓了神色:“怎么还没睡?”
“等你呢。”苏清沅把夜宵放在桌上,掀开盖子露出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张妈说喝这个驱寒。”
傅景深确实饿了,几口就喝了大半碗。苏清沅坐在旁边帮他整理文件,忽然看到一份伤亡统计报表,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她指尖发颤,却没敢多问。
“明天我要去吴淞口视察。”傅景深放下碗,声音低沉,“可能要住几天。”
苏清沅低头咬住下唇,半晌才轻声道:“我给你收拾行李,把披肩带上吧,那边风大。”
她连夜把披肩绣完,银线在烽火台上缀了几颗小小的珍珠,远看像夜空中的星子。傅景深第二天清晨出发时,她把披肩仔细叠好放进背包,又往他口袋里塞了个平安符:“这是我在静安寺求的,你一定要带着。”
傅景深握紧她的手,在她额头印下深深一吻:“等我回来。”
他走后第三天,淞沪会战爆发了。
日军的飞机像乌鸦一样黑压压地掠过上海上空,炸弹的轰鸣声震得窗户发抖。苏清沅抱着念清,把安安和念安护在桌下,听着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管家带着卫兵匆匆跑来:“少夫人,老夫人己经安排好了防空洞,我们快过去吧!”
防空洞在傅公馆的地下,潮湿而昏暗。苏清沅抱着念清坐在铺好的软垫上,安安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念安则被傅老夫人搂在怀里,吓得小脸发白。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急促的声音,播报着战况:“……我军在吴淞口顽强抵抗,傅少帅亲临前线指挥……”
安安突然抬起头:“奶奶,爹爹会没事的对不对?”
傅老夫人摸着曾孙的头,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放心,你爹爹是大英雄,会打败坏蛋的。”
苏清沅看着墙上摇曳的煤油灯光,手里紧紧攥着傅景深临走时戴过的军帽,帽檐上还残留着他淡淡的松木香。她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祈祷那个承诺会平安回来的人,一定要信守诺言。
防空洞里的日子过得格外漫长,食物和水渐渐紧缺,每天都有伤亡的消息传来。苏清沅把自己的口粮省给孩子们,夜里则借着微弱的光线绣红旗——她听说前线需要旗帜鼓舞士气,便带着几个会绣活的丫鬟赶制,指尖被针扎破了也浑然不觉。
第十天傍晚,防空洞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少夫人!少帅……少帅他在前线受了重伤!”
苏清沅手里的红旗“啪”地掉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她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少帅为了掩护士兵撤退,被炮弹炸伤了腿,现在正在后方医院抢救!”卫兵急得满脸通红,“医生说……说情况不太好……”
傅老夫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苏清沅强撑着扶住她,对管家喊道:“快请医生!张妈,看好孩子们!”
她转身就要往外冲,却被卫兵拦住:“少夫人,外面太危险了,日军的飞机还在轰炸!”
“我不管!我要去见他!”苏清沅疯了一样想推开卫兵,眼泪汹涌而出,“他说过会回来的!我要去接他!”
就在这时,安安突然抱住她的腿:“娘亲,你别去!爹爹说要我们等他,你不能食言!”
看着女儿含泪却坚定的眼睛,苏清沅的脚步顿住了。她不能把孩子们丢在防空洞,不能让傅景深在前线还要担心家里。她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备车,我要去医院,但必须先把老夫人和孩子们送到租界的安全屋。”
租界的安全屋是傅景深早就安排好的,在法租界的一栋小楼里,由可靠的卫兵把守。苏清沅安顿好老夫人和孩子们,只带了一个卫兵和急救包,坐上装甲车首奔后方医院。
沿途的街道被炸得面目全非,断壁残垣间偶尔传来哭声。苏清沅的心揪成一团,每靠近医院一步,呼吸就越发困难。她不敢想象,如果傅景深不在了,她和孩子们该怎么办。
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伤员躺得满地都是。苏清沅抓住一个护士急切地问:“傅景深在哪?傅少帅在哪?”
护士指了指最里面的病房:“正在抢救,情况不太好……”
苏清沅冲进病房时,医生正准备给傅景深做手术。他脸色苍白如纸,左腿的军装被血浸透,裤腿下露出森森白骨。苏清沅捂住嘴才没哭出声,颤抖着走上前:“景深……”
傅景深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她时,原本涣散的眼神瞬间有了焦点:“清沅……你怎么来了?孩子们呢?”
“孩子们都好,老夫人也没事。”苏清沅握住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撑住,一定要撑住,我们还等着看红叶呢。”
傅景深虚弱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却被剧痛打断。医生连忙让苏清沅出去:“少夫人,手术马上开始,请您在外面等候。”
苏清沅被卫兵扶到走廊,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她双手合十,一遍遍地念着傅景深的名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疲惫地走出来:“少夫人,手术很成功,但少帅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养,能不能挺过今晚还得看他自己。”
苏清沅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不敢离开半步,守在病床前不停地给傅景深擦汗、按摩,轻声讲着孩子们的趣事,讲着他们未完成的约定。
天亮时,傅景深终于退烧了,手指动了动,紧紧抓住了苏清沅的手。苏清沅喜极而泣,趴在床边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傅景深脸上,他己经能睁开眼睛了。看到她眼下的乌青,他心疼地抬手想摸她的脸,却没力气抬起。
“别动。”苏清沅握住他的手,“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孩子们……”傅景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都好,我让张妈带他们在租界画画呢,安安说要画全家福等你回去。”苏清沅强忍着眼泪,“你看,我把披肩带来了。”
她从背包里拿出长城披肩,轻轻盖在傅景深身上。银线绣的烽火台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洒满了希望。
“等你好了,我们就带着孩子们去长城,好不好?”苏清沅趴在床边,声音温柔,“你说过要教念安爬烽火台的。”
傅景深看着她含泪的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像是在说“好”。
前线的战况渐渐好转,我军在傅景深布下的防线前阻挡了日军的进攻。苏清沅在医院照顾傅景深的同时,组织后方的妇女们缝棉衣、做绷带,把安安绣的“英雄”字样的手帕分发给伤员,小小的手帕竟成了许多士兵的精神寄托。
一个月后,傅景深终于能拄着拐杖走路了。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只是左腿可能永远留下病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骑马打仗了。傅景深却不在意,他说只要能守住上海,能陪着家人,这点伤不算什么。
回家那天,阳光格外好。安安和念安扑上来抱住傅景深的腰,念清则被傅老夫人抱着,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要抱抱。苏清沅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泪笑着掉了下来。
庭院里的银杏树叶又落了一层,傅景深坐在轮椅上,看着苏清沅在草坪上教孩子们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上面挂着孩子们亲手画的笑脸,在蓝天上格外醒目。
“冷不冷?”苏清沅走过来,把长城披肩围在他肩上,“医生说你不能受凉。”
傅景深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有你在,怎么会冷。”他低头看着披肩,“这烽火台绣得真好,比地图还清楚。”
“那是自然,我可是查了好多资料。”苏清沅笑着靠在他怀里,“等你腿好利索了,我们就把它捐给博物馆,告诉后人,有多少人用生命守护了这片土地。”
傅景深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好,还要告诉他们,有个叫苏清沅的女子,用绣针和爱,温暖了整个寒冬。”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孩子们的笑声在庭院里回荡。苏清沅知道,烽火岁月或许尚未结束,但只要家人在侧,只要心中有爱,再凛冽的寒冬,也终将迎来春暖花开。她低头看着指尖残留的绣线痕迹,那里藏着她的坚韧,也藏着一个女子在乱世中,用温柔守护家国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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