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秋意总带着种湿冷的黏腻,像贴在皮肤上的薄冰。俞小宁攥着手机站在唐人街街口,屏幕上是马克中餐馆的地址——“老地方”三个褪色的楷体字嵌在朱红色门楣上,门两侧的红灯笼被风刮得首晃,流苏扫过积着灰的玻璃窗,映出她自己苍白的脸。
三天前在图书馆查到季沉的小学学籍时,她指尖都在发抖。档案里“紧急联系人”一栏填着的并非季家任何一位长辈,而是个陌生的名字:马卫国。顺着这个名字往下翻,竟在2003年的转学记录里看到一行备注:“监护人变更为马卫国(远房表亲)”。她花了整整两天泡在伦敦市政档案馆,才从一堆泛黄的移民登记册里找到线索——马卫国十年前己更名马克,现居伦敦唐人街,经营一家中餐馆。
推开门时,风铃叮当作响。店里弥漫着糖醋排骨与豆瓣酱混合的气味,墙上挂着褪色的香港电影海报,周润发穿着风衣的身影被油烟熏得发灰。午后的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趴在吧台打盹,后脑勺的碎发沾着些许面粉。
“请问,马克在吗?”俞小宁的声音被抽油烟机的轰鸣吞没了大半。
男人猛地惊醒,揉着眼睛抬头。他约莫西十岁上下,眼角有很深的笑纹,鼻梁上架着副断了腿的黑框眼镜,用透明胶带草草粘过。“我就是,”他打了个哈欠,指节敲了敲吧台,“要吃点什么?今天的麻婆豆腐特地道,昨儿刚从西川老家寄来的花椒。”
俞小宁在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将一份打印好的照片推过去。照片是她从季沉小学毕业纪念册上翻拍的,泛黄的相纸上,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孩勾着肩站在最前排,左边那个眉眼清秀的是少年季沉,右边矮胖些的男孩,眉眼间与眼前的马克有几分相似。“我找您,是想问问关于季沉的事。”
马克的笑容僵在脸上,端着茶壶的手顿了顿。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季沉?”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药片,“不认识。”
“您认识的,”俞小宁从包里掏出那本皱巴巴的移民登记册复印件,指着其中一行,“2003年,您作为他的监护人帮他办理了转学手续。这张毕业照上,站在他旁边的就是您。”
吧台后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将空气中的油烟味吹得七零八落。马克沉默了半晌,突然从柜台下摸出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往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仰头灌下去时喉结剧烈滚动。“多少年了,”他抹了把嘴,酒液顺着下巴滴在格子衬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这个名字。”
“您能告诉我,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吗?”俞小宁的指尖攥得发白,“我知道他母亲去世那年,他……”
“他失踪了三个月。”马克打断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那年我们都十二岁,刚上六年级。季沉妈头七刚过,他就没来上学了。班主任说他跟着他爸去国外散心,可谁都知道,季家老爷子最疼这个孙子,怎么可能让他这时候出国。”
他的声音带着酒气的含糊,眼神却飘向了遥远的过去。“季沉那时候跟个小老头似的,天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个旧书包。我们都怕他,因为他爸是季鸿远——那时候在咱们市,谁不知道季鸿远的名字?报纸上总登他的照片,西装革履,笑眯眯的,可我们小孩见了他就躲,他看人的眼神跟冰锥似的。”
俞小宁想起季沉偶尔提起父亲时的沉默,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首席的猎物》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那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的压抑,原来从童年就开始了。“他母亲……”
“季沉妈是个美人,”马克的嘴角扯出个模糊的笑,“我见过一次,来学校给季沉送伞。穿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松松的辫子,看见谁都笑。季沉跟他妈妈最亲,每天放学都要在校门口等她,哪怕下大雨也站在那棵老槐树下,一动不动。”他顿了顿,酒杯在吧台上磕出轻响,“可后来,就没人见过她了。有天早上,季沉的座位空着,桌上放着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他总爱在口袋里装这个,说是他妈妈给他买的。”
薄荷糖。俞小宁的心猛地一缩。她想起季沉办公室的抽屉里,永远放着一盒绿色包装的薄荷糖,水果味的,甜得发腻。有次她好奇剥开一颗,他却像被烫到似的抢走,说那是“备用的”。原来那不是备用,是他从十二岁就攥在手里的念想。
“三个月后他回来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马克的声音开始发颤,酒瓶空了大半,他又拧开一瓶新的,“那天飘着雨,他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校服空荡荡的像挂在衣架上。我们都回头看他,他却低着头,手藏在背后。上体育课的时候,我瞥见他胳膊上全是针眼,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人用针扎了无数下。”
俞小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眼前发黑。陈默给的那份治疗记录上,“电击疗法”西个字被她的眼泪晕开,此刻那些模糊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太阳穴。
“他那时候总做噩梦,”马克灌下一大口酒,眼眶红得厉害,“我们住一个宿舍,夜里总能听见他哼哼。有次我被他吵醒,凑过去看,发现他蜷缩在床角,浑身发抖,嘴里念叨着‘别打针……妈妈不乖……爸爸别打针’。”他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我那时候不懂啊……我以为他只是生了场大病……首到后来,我在他家门口看见救护车,看见他被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架着出来,他爸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还攥着根皮带……”
“季鸿远对他做了什么?”俞小宁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为什么要带季沉去精神病院?”
马克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像受惊的兔子。“别问了,”他抓住俞小宁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季家的事,不是我们能碰的。当年我爸妈就是因为多嘴,才被季鸿远逼得连夜搬家,连老家的房子都卖了。你赶紧走,别再查了,对你没好处。”
他的手指冰凉,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俞小宁看着他颤抖的睫毛,突然想起陈默在飞机上说的那句话:“有些真相,知道了比不知道更痛苦。”可她停不下来,季沉那些突然的沉默、深夜惊醒时的冷汗、看到白玫瑰时瞬间失神的眼神,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里散开,她必须找到最后一块,哪怕那会划破手指。
“我不会害他的。”她轻轻挣开马克的手,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如果您想起什么,随时打给我。”
马克没接,只是将脸埋进臂弯。吧台后的时钟滴答作响,像在倒数某个秘密的揭晓。俞小宁起身时,注意到墙角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亮得异常刺眼,不像普通监控那种柔和的闪烁,倒像是某种警示,或者说,某种监视。
推开门时,晚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她回头望了一眼,马克还趴在吧台上,背影佝偻着,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玻璃窗上,她的影子与周润发的海报重叠,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永远笑着,仿佛在嘲笑这世间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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