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的风裹挟着雨意，卷得季沉黑色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他站在雕花栏杆前，指尖抵着冰冷的金属，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后传来皮鞋踩过大理石地面的轻响，不急不缓，像某种既定仪式的前奏。
“沉儿，”季云峰的声音裹着笑意，听不出半分被拦截的愠怒，“这么晚了，不在宴会上陪客人，跑到这里吹冷风？”
季沉没有回头，目光落在远处被雨雾模糊的城市天际线。那些霓虹在雨里晕成一片暧昧的光斑，像极了他记忆里无数次在实验室窗外看到的、被药水熏染的光晕。“我在等你。”他的声音很平，像结了冰的湖面，“等你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季云峰走近几步，身上的古龙水混着潮湿的空气漫过来，是种沉稳的雪松香，二十年来从未变过。他停在季沉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解释什么？解释你母亲当年为什么要带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离开？还是解释……你手臂上这些年新添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季沉猛地转头，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戾气：“你知道那些东西意味着什么。那是你用整个实验室的孩子做筹码，换来的商业帝国！”他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叠照片，狠狠甩在露台的玻璃桌上，“这些，你总该认得吧？十二岁的我躺在手术台上，十三岁的阿哲被绑在电击椅上，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没能留下的孩子……”
照片边缘被雨水打湿，晕开的墨痕模糊了孩子们惊恐的脸。季云峰弯腰，慢条斯理地一张张拾起，指尖拂过照片上的日期，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古董。“认得，怎么会不认得。”他轻笑一声，将照片重新叠好，塞进自己的西装口袋，“但沉儿，你要明白，成大事者，总要有人牺牲。你母亲就是太心软，才会……”
“才会被你逼死！”季沉的声音陡然拔高，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她发现了你的实验报告，发现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放过，所以你就制造了那场‘车祸’，让她和所有证据一起消失！”
季云峰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抬手，动作自然得像多年前无数次那样，想去整理季沉被风吹乱的领带。“沉儿，说话要讲证据。”他的指尖触到领带结时，季沉猛地偏头躲开，那瞬间的抗拒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两人之间维持多年的虚假平和。
季云峰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来，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你以为你找到的那些东西，就能扳倒我？”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扔在桌上，“看看这个。”
季沉皱眉，伸手去拿。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纸。展开时，熟悉的字迹刺得他眼睛生疼——那是俞小宁父亲的签名，一笔一划写在一张欠条下方，金额栏里的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
“俞家当年破产，可不是简单的投资失败。”季云峰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残忍，“你母亲当年偷偷转移了一部分实验数据给俞教授，想让他曝光我。可惜啊，俞教授胆子太小，拿着证据却不敢说话，最后还欠了一屁股债。这张欠条，是他亲手写的，条件是……永远闭嘴。”
季沉的手指攥紧了欠条，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你想用这个威胁小宁？”
“威胁？”季云峰摇头，笑意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傲慢，“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在意的人，从一开始就站在这场博弈里。你以为你带着她逃离挪威，就能护她周全？太天真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季沉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到了极致。
“我不想怎么样。”季云峰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我只是想告诉你，血脉这东西，是逃不掉的。你是我的儿子，永远都是。你母亲当年想逃，结果呢？”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刺入季沉最脆弱的地方。他猛地抬手，攥住季云峰的衣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准你提她！”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雷光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整个露台。季沉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季云峰的手腕，那只戴着多年的金表在雷光中闪了一下——表盘上的指针，赫然停留在三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季沉。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栏杆上。“三点十七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我母亲车祸的时间，也是三点十七分。”
季云峰低头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是啊，多巧。这表是你母亲送我的，当年她走的时候，它就停了。我一首没修，留着当个念想。”
“念想？”季沉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你用她的命换来了你的帝国，现在还敢说这是念想？”
“沉儿，你不懂。”季云峰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我当年那么做，也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季沉的声音陡然拔高，“把亲生儿子当成实验品，把妻子逼上绝路，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了这个家？”他从风衣里掏出一把枪，枪口稳稳地对准季云峰的胸口，“今天，我就要让你为你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季云峰看着枪口，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笑了：“你要杀我？像你母亲当年想做的那样？”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轻点在枪口上，“你敢吗？杀了我，你就真的成了和我一样的人。你母亲临终前嘱咐过你什么，你忘了吗？”
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季沉脑海里响起——“沉儿，不要变成他，永远不要……”
他的手指开始颤抖，枪口也跟着晃动起来。
季云峰看着他挣扎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你看，你终究还是不敢。血脉这东西，早就刻在你的骨头上了。”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砸在玻璃顶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敲打，催促着这场对峙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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