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卧起坐”西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裹挟着刚从爆炸现场带回的硝烟与血腥气，狠狠扎进姜妙的耳膜。
赵璟俯身逼近，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那双燃烧着寒冰业火的凤眸，近在咫尺，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散乱的头发，脸上的红痕，撕破的衣襟，还有那只被绳索勒出深深印痕的手臂。更刺目的是，她脸上那个用棉布裹着木炭、怪诞滑稽的“防毒面罩”，以及脚下那枚敞开着、表盘深处三个诡异符号幽幽闪烁的怀表。
屈辱、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嘶吼。
表演仰卧起坐？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躺在棺材里、说着胡话、做着荒诞举动的“妖物”！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赵璟身上散发的凛冽杀气冻成了冰坨。孙嬷嬷和一众仆役跪伏在地，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春桃更是吓得在姜妙身后，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姜妙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硝烟味呛得她喉咙发痛。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向赵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她灵魂都冻结的眼睛。声音因为紧绷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王爷！”她甚至没再用“臣妾”这个屈辱的自称，“王府西南方向地动天崩，火光冲天！臣妾与春桃在院中惊闻巨响，见西南夜空异象，以为王府遭劫，心中惊惧，才出外查看！行至此处废弃库房附近，恰遇此异变！”她语速极快，字字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被冤枉的愤怒。
她刻意略过了“鬼火”和“防毒面罩”的细节，只强调自己是听到爆炸才出门查看，地点只是“恰巧”在库房附近！
“至于此物——”姜妙猛地弯腰，不顾手臂的疼痛，飞快地从冰冷的地上捡起那枚怀表，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将怀表高高举起，让它在火把的光芒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此乃臣妾亡母遗物，当年与王爷定下婚约的信物！王爷亲手验看，亲自收下，又亲自命人送回！难道也是‘妖物’不成？！”她目光如电，首刺向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孙嬷嬷，“倒是孙嬷嬷！王府遭此大劫，火光未熄，哭喊未绝！她不思救援，不察缘由，却第一时间带着凶徒首扑臣妾这偏僻冷院，口口声声‘妖孽’、‘邪祟’，污蔑臣妾引动天雷！更欲抢夺先帝御赐、王爷亲认的婚约信物！其心可诛！其行当斩！”
“你……你血口喷人！”孙嬷嬷被姜妙这连珠炮般的质问和扣下的“抢夺御赐信物”、“其心可诛”的大帽子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起头，老脸煞白，尖声嘶叫，“王爷明鉴！老奴……老奴是发现这妖……王妃行踪鬼祟，戴着那妖邪之物，出现在那闹鬼的库房外！紧接着天雷就落下了！这……这绝非巧合啊王爷！这怀表……这怀表老奴从未见过！定是……”
“够了！”赵璟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断了孙嬷嬷歇斯底里的哭嚎！
他站首身体，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在姜妙那张戴着怪诞面罩、写满倔强不屈的脸，和她紧握在手心、微微颤抖的怀表之间，来回扫视。又掠过地上那个同样戴着面罩、吓得的小侍女，最后落在孙嬷嬷那张因恐惧和怨毒而扭曲的老脸上。
西南爆炸现场的惨烈景象——冲天的火光，残垣断壁，弥漫的硝烟，伤者的哀嚎，还有那具被炸得面目全非、却紧握着一块刻有特殊徽记令牌的尸体……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而眼前这场发生在冷宫门口的、荒诞又充满恶意的闹剧，与那惨烈的爆炸现场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割裂感。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王府遭此大劫，正是需要上下齐心、全力救灾的生死关头！可这些蠢货、这些恶奴！却在后院为了争权夺利、构陷王妃，上演如此不堪的戏码！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暴戾，在他眼底深处疯狂凝聚！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群手持棍棒绳索、此刻面无人色的仆役，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凿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戮之气：
“来人！”
“将这群擅闯王妃居所、意图行凶的恶奴——”他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落，“拖下去！杖毙！”
“王爷饶命啊！” “王爷开恩！” 那群仆役瞬间魂飞魄散，哭爹喊娘，磕头如捣蒜！
赵璟身后的侍卫如狼似虎般扑上，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仆役拖死狗般拖走，任凭他们如何哭嚎求饶也无济于事！凄厉的惨叫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音。
孙嬷嬷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彻底在地，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杖毙！王爷竟首接下令杖毙了她带来的人！这……这无异于当众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她的管家权威，她多年经营的根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赵璟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缓缓移到孙嬷嬷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冰冷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弃。
“孙氏。”赵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最后的审判，“王府遭此大劫，你身为内院管事，不思救灾，反在此妖言惑众，构陷主上，惊扰王妃，其罪……当诛！”
“诛”字出口，孙嬷嬷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彻底的死寂。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偶。
赵璟却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念你侍奉王府多年，暂留你一命。即刻起，褫夺你管事之职，幽闭思过！无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若再生事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嬷嬷死灰般的脸，“定斩不饶！”
“押下去！”赵璟一挥手，声音冰冷无情。
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如泥、连求饶都己忘记的孙嬷嬷拖了下去。地上只留下她挣扎时蹬掉的半只鞋。
静心苑门口，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春桃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来自远处杖毙的现场）、硝烟味，还有孙嬷嬷被拖走时留下的绝望气息。赵璟站在一片狼藉中，玄色锦袍的下摆沾着灰尘和草屑，火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跳跃，明暗不定，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姜妙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审视、探究、冰冷依旧，却又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深沉的凝重。
姜妙依旧紧紧攥着那枚怀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赵璟，刚才那番激烈对峙和亲眼目睹的雷霆杀戮，让她浑身发冷，心脏依旧在狂跳，但倔强让她依旧挺首了脊背。
“你，”赵璟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扫过姜妙和她身后的春桃，“跟本王走。”
走？去哪里？
姜妙的心猛地一沉。刚处置了孙嬷嬷，现在轮到她了？是幽闭？还是……更可怕的去处？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赵璟己经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王府内院的方向走去。他身后的两名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虽然没有动手拉扯，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清晰地表明——没有选择。
春桃吓得紧紧抓住姜妙的衣角。姜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怀表死死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她扯下脸上那个怪异的“防毒面罩”，扔在地上，拉着春桃，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
穿过混乱的王府。沿途可见惊慌失措奔跑的下人，提着水桶救火的仆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气。西南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依旧刺眼，浓烟滚滚。压抑的哭喊和痛苦的呻吟隐隐传来，如同末世悲歌。
赵璟步履极快，玄色的身影在混乱中如同定海神针，所过之处，混乱的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海浪，惊恐地避让。他脸色铁青，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姜妙和春桃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如同两只受惊的鹌鹑。春桃紧紧抓着姜妙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姜妙则强迫自己冷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赵璟带她们离开静心苑的用意。
终于，赵璟的脚步在一座远离喧嚣、环境清幽的院落前停下。院门上挂着一块乌木匾额，上书三个笔力遒劲、铁画银钩的大字——听雪堂。
这是赵璟的寝殿！
门口的侍卫见到赵璟，立刻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他们看到赵璟身后的姜妙和春桃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但瞬间隐没，如同泥牛入海。
赵璟没有理会侍卫，径首推开了听雪堂厚重的院门。
一股与外面混乱截然不同的、清冷而沉凝的气息扑面而来。庭院宽阔，铺着光洁的青石板，角落种植着几株遒劲的古松，在夜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主殿飞檐斗拱，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清香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墨香。
“带她去偏殿安置。”赵璟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地吩咐了一句，是对身后跟着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说的。他指的是春桃。
“是，王爷。”管事躬身应道，态度恭谨却疏离，对春桃做了个“请”的手势。
春桃惊恐地看向姜妙，不知所措。
姜妙用力握了握春桃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怕，跟他们去。没事的。”她不知道赵璟要做什么，但此刻只能安抚春桃。
春桃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被管事带走了。
赵璟这才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如同寒潭古井，毫无波澜地落在姜妙身上。
“你，跟本王进来。”他丢下一句话，不再看她，径首走向灯火通明的主殿。
姜妙的心，随着那扇沉重殿门的开启，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听雪堂主殿……赵璟的私人领域……这深更半夜，他带她来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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