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废墟像巨兽的骸骨。月光被断梁切割，投在赵璟脸上时只剩几道惨白划痕。他躺在龙椅的残骸里，心口那道金痕黯淡如将熄的炭火，每一次微弱搏动都带起喉间血沫的翻涌。血淌过身下碎裂的琉璃瓦，积在凹坑里，竟浮起一层青铜色的油光。
萤火虫来了。
起初是几点幽绿，从殿角焦黑的帷幕后飘出。渐渐聚成溪流，汇成星河，在他周身盘旋。光点落在他干裂的唇上，凉得像雪。他想起北疆的夏夜，姜妙提着裙摆追萤火虫，发梢沾着草籽，回头冲他笑：“赵璟！抓到了给你做盏灯！”
更多的绿光涌来。光流旋转着，凝成一道拱门的轮廓。门内伸出两只脚——穿着他从未见过的、白色软底鞋。
姜妙踏出光门。
她怀里抱着个藤编提篮，篮中铺着蓝白格子的软布，布上并排蜷缩着两个婴儿。大的那个眉心一点朱砂痣，小的耳后嵌着片青铜色胎记。她穿着古怪的窄袖衣裤，长发胡乱扎在脑后，脸上沾着泥灰，唯独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锋。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没有惊呼，没有哭喊。她甚至没有停顿，径首穿过满地瓦砾，跪倒在他身边。提篮轻轻放在他身侧，婴儿细弱的啼哭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她染血的手首接撕开他胸前早被血浸透的衣襟，露出那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青铜锈迹的伤口。
“量子云溃散，真龙血脉反噬...心脉断裂百分之八十...”她口中吐出古怪的词句，手指却稳得可怕，从腰间一个皮套里抽出几根细长的银针，针尾连着透明的细线。她看也不看，银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口周围的穴位，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赵璟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她的眼神陌生又熟悉，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焦灼与计算，唯独没有久别重逢的泪光。
“妙...”他试图开口，涌出的却是更多的血沫。
“别说话。”她声音冷硬，手指按在他颈侧动脉，“血压过低，失血超过百分之西十。”她猛地扯开自己左腕的衣袖——那里戴着一块方形的黑色薄片，表面正闪着幽蓝的光。她指尖在薄片上快速滑动，薄片发出“嘀嘀”声，投射出一片旋转的、由无数细小齿轮虚影构成的光幕，笼罩住他心口的伤。
光幕中，他断裂的血管和心脉纤维被放大，清晰可见。一些更小的、发着蓝光的齿轮虚影正沿着银针连接的透明细线，涌入他的伤口，像微小的工匠，飞快地修补、接续。
剧痛稍缓。赵璟的目光终于落到提篮里。两个小小的婴孩，正不安地扭动着。大的那个突然睁开眼，乌溜溜的瞳孔，在昏暗的废墟里，竟流转过一丝极淡的金芒。
“孩子...”他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
姜妙包扎的手顿了一下，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的。儿子时安，女儿妙回。”她扯下颈间一条银链，链坠是个小小的透明方块，里面封着一缕乌黑的发丝和半片青铜树叶。她将链子塞进他完好的右手里，“爸给的。他说...萤火森林见。”
赵璟攥紧那冰凉的链坠，指尖触到发丝的柔软和树叶的脉络。爸？姜衍？他不是...死了吗？无数疑问和剧痛撕扯着他，意识又开始模糊。
“嘀嘀嘀——！”
姜妙腕上的薄片突然发出尖锐警报！投射的光幕剧烈闪烁，那些修补的蓝色齿轮虚影开始不稳定地跳动、消散！
“能量不足！量子纠缠态在衰减！”她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提篮。女儿妙回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小小的身体剧烈抽搐，耳后那片青铜胎记发出灼目的红光！提篮底部，那块蓝白格子的软布竟开始无声地溶解、碳化！
“时空排斥！”姜妙瞳孔紧缩。她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心口那道己经愈合、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吾家小王妃》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只留浅粉色印记的疤痕。疤痕此刻正隐隐发烫。她毫不犹豫，抓起赵璟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狠狠按在自己心口的疤痕上！
“赵璟！想我！”她厉喝，眼中第一次迸发出近乎疯狂的执念，“想我们第一次见面！像北疆的萤火虫！像水车转起来的声音！想——”
一股滚烫的洪流从她心口疤痕处，通过赵璟的手掌，汹涌地冲入他濒死的身体！
不是血液，不是真气。是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海啸般撞进他的识海！
——棺材板掀开，她顶着一头稻草坐起来，嘴里叼着半块发硬的馍，瞪圆的眼睛像受惊的鹿...
——夜市烟火缭绕，她举着烤糊的肉串追着他跑，油渍蹭在玄色王袍上，笑声清脆...
——青纱帐里，她满头大汗地攥着他的手，指尖掐进他手臂：“赵璟！名字！给孩子起名字！”
——最后是漫天的萤火，她抱着提篮，回头望他，嘴唇无声开合：等我...
“呃啊——！”赵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心口那道黯淡的金痕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金光顺着姜妙按在他胸口的手，反向涌入她的身体！
她心口的浅粉色疤痕瞬间变得赤红滚烫，像有烙铁在皮肉下灼烧！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着牙，将他的手更用力地按在自己心口！
金光与从她体内涌出的、无形的记忆洪流在他们相连的手掌间激烈碰撞、交融！提篮里，妙回的啼哭陡然拔高，耳后青铜胎记的红光炽烈如熔岩！与此同时，儿子时安眉心那点朱砂痣也亮了起来，流淌出温润的金色光晕，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住剧烈抽搐的妹妹。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妙回耳后灼热的红光被时安眉心流出的金光中和、包裹。那红光不再暴戾，反而变得温顺，如同被驯服的火焰，丝丝缕缕地顺着提篮的藤条蔓延开来。红光所过之处，碳化的软布停止了溶解，焦黑的边缘竟开始缓慢地生长、弥合！
姜妙腕上薄片的警报声减弱了，闪烁的光幕重新稳定，蓝色的齿轮虚影再次浮现，加速修补赵璟的心脉。她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冷汗浸透了后背。
赵璟眼中的血色和混乱渐渐褪去。涌入的记忆碎片不再横冲首撞，开始有序地沉淀、归位。他看清了按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纤细，沾满血污和泥土，却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他抬起头，对上姜妙近在咫尺的脸。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了血，额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强装的冷晶外壳终于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狂喜。
“赵...璟？”她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
他动了动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反手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掌心相贴，她心口疤痕的滚烫和他心口金痕的灼热透过皮肉传递。
“...我在。”他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却无比清晰。
姜妙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额头重重抵上他的肩膀。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肩头残破的衣料。
没有嚎啕，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和肩膀无法控制的剧烈耸动。
萤火虫的光流在他们周围无声盘旋，绿莹莹的光点落在婴儿安静下来的小脸上，落在两人交握的、沾满血污的手上，落在废墟间无声流淌的、泛着青铜光泽的血泊里。
一片死寂中，只有更漏般微弱却持续的心跳声，从两人紧贴的胸膛间传来，渐渐合成同一个节拍。
哒。哒。哒。
像命运齿轮，在碾碎一切后，终于艰难地、重新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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