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的痛苦和恐惧都吸入肺腑再狠狠碾碎。
杜若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平静，只微微颔首：“我知道那个名字。”
沈芙没想到杜若会知道林深的名字，她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这似乎并不奇怪。
杜若总是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妈妈在家经常嘲笑说大宅来了个神棍，成天装神弄鬼，搞的家宅不宁。
但是沈芙一首在心里想着，如果杜若真的能沟通鬼神，该有多好啊。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那些深埋心底、日夜啃噬她的画面再也无法压抑。
“林深是我同班同学。”
沈芙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某个沉睡的幽灵：
“他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带着点忧郁，安安静静的。”
她的脸颊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随即又被更深的悲伤淹没。
“他成绩很好，画画也特别棒，但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
“我也习惯了不被注意，所以，感觉我们有点像。”
沈芙的声音里有少女不为人知的思慕和憧憬，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的孤寂。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痛苦的洪流便汹涌而至。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神变得惊恐万分。
“出事那天，是高二上学期，快放学的时候，我值日，走得晚。”
“路过学校后面那条僻静的小路，我看见……”
沈芙的呼吸骤然急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黄昏。
“林深被一个看起来很凶的中年男人死死拽着胳膊，林深一首在挣扎，想喊，但那个男人捂着他的嘴，力气很大，把他往路边一辆黑色的豪车那里拖！”
沈芙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哭腔：
“我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看到他那么拼命挣扎的样子，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冲过去了，我想拉开那个男人……”
“可是那个男人一把就把我也推搡着塞进了车里！”
沈芙抱紧自己的双臂，好像又感受到了那冰冷座椅皮革的触感和车内令人窒息的空调混合着古龙水的诡异气味。
“我怕得要死，那个男人眼神很可怕，像要吃人。”
沈芙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林深看到我也被抓了进来，他忽然就不挣扎了，抬起眼看着那个男人，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吓人……“
“他说，放了她，放她走，我什么都答应你，我跟你们回去。”
那一瞬间，少年眼中决绝的光芒，像烙铁一样烫在沈芙的记忆里。
“那个男人好像很满意林深的态度，然后车开到下一个路口，就猛地把我推下了车，等我爬起来，那辆黑车早就没影了……”
沈芙泣不成声：
“我连累了他，不是我被抓住，他也许还能找到机会跑掉的，是我害了他。”
杜若沉默地听着，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一个习惯了被忽视的柔弱少女，为了心中暗自倾慕的少年，爆发出了微不足道却足以改变两人命运的勇气，最终却将对方推向更深的深渊。
林深在那一刻选择了牺牲自己保护她。
这份沉重的愧疚和无助，足以将一个本就内向敏感的女孩彻底压垮。
“我爬起来就跑去报警了。”
沈芙低声倾诉，眼里带着深深的遗憾：
“警察带我去做了笔录，我以为我很快就能再次见到他的。”
沈芙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
“可是第二天，警察告诉我，林深的母亲亲自到警局，说林深根本没有失踪。”
“她说他只是身体不舒服，请了病假在家休息，还说是我看错了。”
沈芙清秀的脸上迸发出不可思议的愤怒：
“林深妈妈的声音很冷漠，她还让我不要再去打扰他们，然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怎么可能没事呢？他当时的眼神……”
沈芙的手死死攥着裙摆：
“一周之后，”
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
“学校里就传开了，林深自杀了，就在他家里，就在栖云阁……”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沈芙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杜若看着眼前几乎被悲伤和愧疚淹没的少女，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她手腕上的沉香木珠微微发烫，里面沉睡的少年魂魄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浓烈的思念与哀伤，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
己是人鬼殊途。
沈芙口中那个被强迫带走，最终选择牺牲自己保护她的少年。
与此刻在她珠中的那个被怨毒侵袭、化为厉鬼的怨灵。
都是同一个人。
过了许久，杜若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轻轻落在沈芙冰冷的手指上。
这个动作很轻，却让沈芙浑身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她。
“杜若姐姐，”
沈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小心翼翼的祈求：
“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我能不能去那里看看？就是看看他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他最后在的地方？”
“妈妈知道这件事之后，坚决不让我靠近那里，说那里不吉利。”
“可我只想离他近一点点。”
她的鼻尖通红：
“我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都是我太没用了，还有，我想跟他说一声谢谢。”
杜若沉默了片刻。
沈芙眼中纯粹的悲伤和恳求，是对一个逝去生命最真挚的缅怀和无法释怀的愧疚。
“好。”
杜若终于开口，声音是难得的温和与肯定：
“我租的房子，就是林深原来的家，但现在己经是属于我的地方。你想去，随时可以。”
沈芙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溺水的人看到了救赎的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杜若：
“真……真的吗？杜若姐，我不会打扰到你吗？”
杜若点头：
“那里现在很安静，也很干净。你想去缅怀他，就去吧。只是……”
她顿了顿，补充道：
“记住你所记得的那个林深就好，其他的，都己经过去了。”
沈芙拼命点头，眼里除了悲伤，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和感激。
“谢谢你，杜若姐。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就去看一看，就一会儿……”
看着沈芙眼中重新燃起的一点微弱的希望，杜若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她手腕上的木珠悄然归于平静，仿佛刚才那一丝悸动只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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