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三年仲夏，杭州城暑气蒸腾，蝉鸣如沸。知府衙门的雕花槅扇被热浪掀起，檀香混着墨汁的气息在大堂里凝滞。沈明玥端坐在主位，广袖下的掌心沁出薄汗，目光扫过阶下跪着的十八位乡绅。为首的周鹤年银须垂胸，手中龙头拐杖重重杵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
“沈大人，” 周鹤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听闻新律要将河工徭役减半？” 他身后的几位乡绅立刻交头接耳，绸缎衣料摩擦声沙沙作响。沈明玥不动声色，示意女官茯苓展开墙上的舆图，暗红的线条在运河河道处格外醒目。
“周员外有所不知，” 沈明玥指尖划过地图上淤塞的河段，“据工部测算，如今运河疏浚只需原定役夫的六成。剩余人力可投入新开垦的荒田，既能增产粮食，又能减少百姓负担。” 她话音未落，茶商吴文远突然站起，锦袍上的云纹随着动作起伏：“大人可知，河工一减，汛期若决堤，杭州百万生灵谁来护佑？”
大堂内顿时响起附和声。沈明玥看着吴文远腰间新换的翡翠玉佩 —— 那正是上月他走私茶叶所得的不义之财。她轻轻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账本：“吴员外如此关心民生，想必对历年河工账目了如指掌？” 账本翻开，密密麻麻的数字在阳光下刺目：“去年河工拨款三千两，实际用在河道修缮上的，不过八百两。”
吴文远脸色骤变，结结巴巴道：“这…… 这定是有人栽赃！” 沈明玥示意茯苓呈上另一卷文书，上面盖着杭州府衙鲜红的官印：“这是河道老匠人的联名证词，还有您府中账房先生的供状。”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骤变的脸色，“诸位以为，朝廷拨下的银钱，都去了何处？”
空气仿佛凝固。周鹤年咳嗽一声打破僵局：“即便如此，新律减免商贾税赋，让我们如何生存？” 他身后的布商王有德立刻接话：“是啊！如今布料成本剧增，若再减税，我们这些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 沈明玥突然冷笑，命人抬上一口沉甸甸的木箱。箱盖打开，露出整整齐齐的账册和地契，“王掌柜在苏州、扬州有七间绸缎庄，名下良田千顷，去年走私的波斯香料，获利足足五万两。” 王有德瘫坐在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大堂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被衙役推进来，为首的老汉扑通跪地：“青天大老爷！我们给王家织布，工钱被克扣了大半，如今全家都在饿肚子！” 沈明玥走下台阶，亲手扶起老汉，从袖中掏出块碎银：“先拿去买些吃食。” 她转身看向面色惨白的王有德，“按照新律，拖欠工钱者，当罚三倍赔偿。”
周鹤年见势不妙，突然换了副嘴脸：“沈大人推行新律，想必是为了百姓。只是这律法如此繁复，我等实在难以理解。” 他身旁的几位乡绅立刻附和：“是啊！还请大人详细讲解。”
沈明玥早有准备，命人抬上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用朱笔写着《惠民二十条》的要点。她站在阳光下，广袖随风飘动：“所谓新律，不过八个字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她指着赋税条款：“以往税赋层层加码，百姓辛苦一年，连温饱都难。如今简化税制，朝廷省下的银钱，都将用于修缮水利、兴办义学。”
“兴办义学？” 有乡绅嗤笑，“那些泥腿子的孩子，读书又有何用？” 沈明玥目光如炬：“人人生而平等，读书识字才能明理守法。本朝太祖皇帝，当年不也是出身贫寒？” 她的话让众人哑口无言。
突然，窗外传来马蹄声。一名驿卒浑身是血闯入大堂，呈上一封加急密报。沈明玥展开一看，脸色微变 —— 青州刺史王崇礼勾结海盗，意图拦截运送新律文书的船队。她迅速将密报藏入袖中，面上却不露声色。
周鹤年敏锐捕捉到她的神情变化，眼珠一转：“沈大人如此匆忙，莫不是有急事？” 沈明玥微微一笑：“不过是些小事。倒是周员外，听说您名下的钱庄，近日在大量收购田契？” 周鹤年心头一震，手中拐杖险些落地。
“诸位，” 沈明玥重新回到主位，“新律推行，是为了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若有人胆敢阻挠，休怪本使不客气。” 她抬手示意，衙役们押着瑟瑟发抖的王有德等人退下。
大堂内一片死寂。沈明玥望着面色阴沉的周鹤年，突然开口：“周员外，令孙在国子监读书，成绩优异，可有此事？” 周鹤年警惕道：“大人问这个作何？”“只是想提醒员外，” 沈明玥目光深邃，“若新律推行顺利，令孙将来科举，或许能少些阻碍。”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周鹤年心上。他沉默良久，终于拱手道：“沈大人所言极是。老朽愿带头支持新律。” 他身后的乡绅们见状，也纷纷表态。
待众人散去，沈明玥瘫坐在椅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茯苓递上一盏凉茶：“大人，青州的事……”“无妨，” 沈明玥饮下凉茶，“早料到他们会狗急跳墙。立刻派人通知陈将军，务必保住文书。”
夜色渐深，杭州城灯火渐次亮起。沈明玥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运河。河面上，商船往来如织，船帆上的水纹旗在风中飘扬。她知道，这场舌战不过是开始，前方的路，只会更加艰难。但只要想到百姓们期盼的眼神，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沈明玥披上披风，走向书房。案头，弹劾青州刺史的奏折己经写好，朱砂笔在烛火下泛着红光。她提笔，在奏折末尾重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 沈明玥。这场关乎天下苍生的较量，她早己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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