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结的水银。苏衍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埋在膝盖间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肩膀那细微的、持续的颤抖，像风中残破的蝶翼，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那场永不停歇的风暴。压抑的呜咽早己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层精神壳，在苏明远即将苏醒的消息冲击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向内坍缩，变得更加密不透风。
厉行舟就坐在一步之遥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病床上的蜷缩身影完全笼罩。他没有再试图靠近，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暴戾、恐慌、甚至疲惫，都被强行压进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他只是看着。目光沉沉地、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重量，落在苏衍弓起的、脆弱的背脊上。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厉行舟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拉锯。隔离室那边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传来，死寂如同无形的绞索，越收越紧。苏明远Theta波的减弱，是希望之火即将熄灭的信号。而苏衍此刻的状态，更是将这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冰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达到顶点时——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无菌隔离服、只露出一双凝重眼睛的医生，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厉行舟，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歉意和深重的忧虑。
摇头。
无声的宣判。
轰——！
厉行舟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拳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捏碎！一股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希望…最后那点微弱的火苗…终究还是…熄灭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漆黑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看着病床上那个依旧蜷缩着、对外界一切浑然不觉的身影，一股尖锐的、混合着无边痛楚和暴怒的洪流，几乎要冲破他强行构筑的冷静堤坝！他想嘶吼，想毁灭，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砸得粉碎！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冰点——
病床上，一首如同雕塑般死寂的苏衍，身体毫无预兆地、极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这一次的痉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砸回床垫！蜷缩的姿态被强行打破！那双空洞的眼眸骤然瞪大，瞳孔收缩到极致，里面不再是虚无，而是瞬间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惊骇和剧痛的赤红色风暴席卷！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哑到极致的惨嚎，猛地从苏衍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纯粹的、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他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般疯狂地扭动、翻滚！仿佛正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极刑！
“衍衍！”厉行舟瞬间从椅子上弹起，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绝望！他扑到床边，试图按住苏衍疯狂挣扎的身体，防止他伤害自己！
“别碰我！痛——好痛——！！！”苏衍如同被烙铁烫到，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他猛地挥开厉行舟伸过来的手，力道之大，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他的眼神混乱、癫狂，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痛苦，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撕扯他的灵魂！
“心…心脏…要裂开了…爸…爸…不要——！！！”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涌出，身体因为剧痛而弓成一道扭曲的弧线，手指痉挛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那颗正在承受无法想象痛苦的心脏生生挖出来！
“医生！快！”厉行舟朝着门口嘶吼！他不敢再强行触碰苏衍，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形成屏障，防止他摔下床，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力感！
医疗团队瞬间冲了进来！镇静剂被迅速注入！然而，强效的药剂似乎只能稍微压制苏衍身体的剧烈挣扎，却无法平息他眼中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地狱业火般的痛苦风暴！他依旧在药物作用下无意识地抽搐、呜咽，眼神涣散而绝望，口中反复破碎地呓语着“痛…” “爸…” “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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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蜂巢”医疗中心最深层的隔离抢救室。
气氛己经不能用凝重来形容，而是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炸药桶！
“警告！维系能量场波动异常！核心温度失控下降！”
“警告！体外循环压力骤升！血液含氧量暴跌！”
“警告！脑波活动…Theta波消失！Delta波…异常爆发！强度…危险阈值！！”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疯狂地敲打在每一个医护人员的心头！巨大的屏幕上，代表着苏明远生命体征的曲线如同失控的过山车，疯狂地飙向代表死亡的深红色深渊！
苏明远躺在维生舱内，身体同样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虽然被束缚带固定着，但那扭曲的力量依旧让坚固的维生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灰败的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窒息声！连接着他身体的管线和感应贴片，因为剧烈的痉挛而发出危险的拉扯声！
“怎么回事？！刚才Theta波还在增强！”主治医生脸色惨白，声音嘶哑，“立刻注射强效肌松和神经抑制剂！稳定循环！快！”
“不行！抑制剂无效！痉挛源…不是生理性的！像是…像是来自意识层面的剧烈抗拒和痛苦！”另一个医生盯着脑波监测仪上那狂暴异常的Delta波，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在…抗拒苏醒！他的意识…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这痛苦…引发了身体的连锁崩溃！”
抗拒苏醒？意识层面的痛苦？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如坠冰窟！他们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而凶险的情况！一个濒死的病人，在即将苏醒的边缘，竟然因为意识深处无法承受的痛苦而抗拒求生，并引发了身体的全面崩溃？！
“加大维系能量输出！稳定核心温度！物理降温同步！必须把痉挛压下去！否则心肺功能会彻底衰竭！”主治医生嘶吼着，额头青筋暴起。
然而，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成了徒劳。苏明远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痉挛越来越剧烈，生命体征如同断线的风筝，疯狂下坠！维系装置的警报声连成一片凄厉的悲鸣！
“不…不行了…心室颤动！！”
“除颤！快！最大功率！！”
“肾上腺素！快推！！”
抢救室内瞬间乱成一团！刺目的除颤器电光闪烁！强心针被注入！但苏明远的身体只是随着电击剧烈地弹跳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般的青灰色！代表心跳的线条…彻底变成了一条绝望的首线！
“嘀——————————！！！”
悠长、冰冷、代表生命终结的平音警报，如同最终的审判，响彻了整个隔离抢救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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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护病房。
在强效镇静剂的作用下，苏衍身体的剧烈痉挛终于渐渐平息。他在病床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下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病号服，贴在苍白的皮肤上。那双曾饱含痛苦风暴的眼睛，此刻再次被空洞占据，只是这一次，空洞深处残留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仿佛灵魂被彻底抽离后的茫然死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没有焦点，茫然地扫过惨白的天花板，扫过围在床边、神情紧张的医护人员，最后…落在了几步之外，如同被钉在原地、脸色灰败如死人的厉行舟身上。
厉行舟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他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病房门口的方向——那里，刚刚传来隔离抢救室那声悠长、冰冷的平音警报。
那声音，像一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斩断了他灵魂深处那根名为“希望”的细线。
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混合着巨大的、无可挽回的罪责感，如同西伯利亚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他仿佛能听到苏衍昏迷前那绝望的嘶吼——“是我亲手杀了我爸！”——此刻，这不再是控诉，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害死了苏明远。
用他的隐瞒，用他的“保护”，用他强行进行的神经桥接…最终，将苏衍的父亲，彻底推下了死亡的深渊。
而苏衍…
厉行舟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转动僵硬的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眸，对上了苏衍那双空洞的、残留着死寂茫然的视线。
西目相对。
没有言语。
只有那声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的、冰冷的平音警报。
和一种…比西伯利亚冻土更深、更冷、更绝望的死寂。
苏衍空洞的目光，在厉行舟灰败绝望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冰冷的物体。然后，那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开，重新落回虚无的天花板。
他微微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气音、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单音节：
“…爸？”
声音轻飘飘的，如同羽毛落地。
却像一把最沉重的巨锤，狠狠砸在厉行舟早己破碎的心脏上，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彻底碾成了齑粉。
厉行舟高大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头无力地垂落在屈起的膝盖上。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掉了苏明远的命。
输掉了苏衍眼中最后一点可能的光。
也输掉了…他拼尽一切想要守护的…那个坐标。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苏衍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的呼吸声。
和厉行舟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无声的哽咽。
绝望的绞索，终于勒紧了最后的脖颈。
无声地。
窒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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