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幽暗的深海之底,被沉重的淤泥包裹,每一次试图上浮的挣扎,都换来更深的窒息感。破碎的光影、尖锐的警报、泣血的嘶喊、刺目的紫色深渊……这些混乱的碎片在意识深处无序地冲撞、旋转,最终都归于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晨曦,艰难地渗入这片黑暗。
苏衍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他痛苦地蹙紧眉头,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苏先生?苏先生您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刻意压低的女性声音在耳边响起,很熟悉,是“蜂巢”医疗组的负责人林医生。
苏衍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冰冷的金属天花板,和柔和的、不刺眼的医疗灯光。他躺在一张宽大舒适的医疗床上,身上盖着轻软的薄被,手臂上连接着监测生命体征的导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一种…令人安心的镇定剂气味。
这里是……“蜂巢”的高级特护病房?不是指挥中心那冰冷的地板……
记忆如同潮水般倒灌,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剧痛!
父亲……废墟下的生命信号……
厉行舟……那台恐怖的“深潜者”……那条疯狂下坠的紫色曲线……
还有……他跪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的那句……
“厉行舟——!!!”
苏衍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幅度之大,扯动了身上的导线,发出噼啪的声响,剧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苏先生!您别激动!躺下!快躺下!”林医生和旁边的护士连忙按住他,声音带着焦急,“您昏迷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身体非常虚弱!”
二十个小时?!
苏衍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他呢?!”苏衍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恐慌和急切,赤红的眼睛死死抓住林医生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厉行舟呢?!‘深潜者’呢?!我父亲呢——?!!”
林医生被他眼中的急切和恐慌震慑,连忙安抚道:“苏先生您别急!都…都有消息!是好消息!”
“快说!”苏衍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苏明远教授!”林医生语速飞快,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深潜者’成功回收!维生装置完好!教授现在在隔壁的重症低温复苏舱!生命体征虽然极其微弱,但活性指数稳定在0.78!比发现时提升了!我们最顶尖的低温医学和神经再生团队正在全力维系和尝试唤醒!有希望!真的有希望!”
父亲……活着……在复苏……
一股巨大的、带着酸楚的暖流瞬间冲上苏衍的眼眶!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但紧接着,更强烈的恐慌攫住了他!
“厉行舟呢?!”苏衍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变调,“他怎么样了?!他的意识……那条曲线……”
林医生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带着深深的敬畏和后怕:“厉总……他……”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深潜者’返回时,操作舱内环境极端恶劣。厉总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物理创伤,多处软组织挫伤,内脏轻微出血……但这些都不是最致命的……”
苏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最严重的是……他的神经……”林医生的声音低沉下去,“根据‘深潜者’最后的记录和神经桥接数据……厉总在建立维生通道的最后阶段,神经负荷峰值突破了理论极限的400%!意识溶解进程……确实启动了。”
意识溶解……启动了?!
苏衍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但是!”林医生连忙加重语气,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弥散、进入不可逆阶段的最后千分之一秒……一股极其强大的、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的神经脉冲风暴,强行中断了溶解进程!将他的核心意识……硬生生拉了回来!”
她指着旁边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征监测屏。屏幕上,代表厉行舟的各项生理参数都处于极低的水平,心率缓慢,血压偏低,脑波活动……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稳定的……低频率波动?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紊乱。
“他现在在隔壁的顶级ICU。”林医生指着病房另一侧一扇厚重的、单向透明的观察窗,“我们给他用了最强的神经修复药剂和深度休眠诱导,试图修复那些……几乎被撕裂的神经通路。他的身体和意识都处于一种……极度脆弱的重度休眠状态,像一层薄冰,随时可能碎裂。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甚至醒来后意识是否完整……都是未知数。”
未知数……
重度休眠……薄冰……
随时可能碎裂……
林医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苏衍的心上!他看着观察窗内那个模糊的、躺在无数精密仪器中央的身影,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他!
差一点……那个总是强大霸道、掌控一切的男人,就为了救他的父亲,化作了冰冷的虚无!
骗子…恶魔…凶手…
这个曾经支撑着他恨意的标签,在眼前这残酷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又如此……锥心刺骨!
他挣扎着,不顾林医生的劝阻,踉跄着下床,赤着脚,一步步挪到那扇厚重的观察窗前。
透过单向玻璃,病房内的景象清晰可见。
厉行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比苏衍更多、更复杂的管线和传感器。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紧闭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干裂。曾经强悍健硕的上身此刻被包裹在特制的生物修复凝胶敷料中,依稀能看到绷带的轮廓。他的一只手露在外面,手背上插着留置针,骨节分明的手指无力地搭在洁白的床单上。
脆弱。
从未有过的脆弱。
像一件被强行拼凑起来的、布满裂痕的珍贵瓷器。
苏衍的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冰冷的玻璃,仿佛想触碰里面那个沉睡的人。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窗台上。
他差一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差一点……那些被他刻意遗忘、被恨意冰封的过往——高中毕业储物间里滚烫的呼吸和暧昧的触碰,大学公寓里带着血腥味的强吻和指尖下滚烫的伤疤……还有那个在绝望深渊边缘,他泣血嘶吼出的、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告白——都将成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永恒的痛。
“他……”苏衍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能听到吗?”
林医生走到他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深度休眠状态下,常规感知是关闭的。理论上……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但是……”她顿了顿,想起指挥中心最后那震撼灵魂的一幕,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厉总他……似乎总能创造奇迹。尤其是在……关于您的事情上。”
关于你的事情上……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苏衍混乱而疼痛的心上。
他隔着玻璃,深深地看着里面那个沉睡的男人。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看着他身上那些象征着惨烈牺牲的管线。
恨吗?
恨不起来了。
只有无边无际的心疼、后怕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愧疚。
他误会了他。
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
他用芯片砸伤了他。
而他却……押上了自己的灵魂,只为换回他父亲的一线生机。
苏衍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依旧有些发颤的手上。昏迷前那混乱的一切再次浮现,尤其是……那个打开的、露出完好芯片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真相!
那个引发一切风暴的真相,还悬而未决!
“林医生,”苏衍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沙哑和坚定,“我的东西……我昏迷前……在走廊上……”
林医生立刻会意:“您放心,您的东西都收好了。就在那边的柜子里。”她指了指病房角落一个带密码锁的金属储物柜,“包括……那个盒子。”
苏衍的心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储物柜前。林医生输入密码,柜门无声滑开。
里面整齐地放着他被换下的病号服,还有……那枚染着己经干涸血迹的、扭曲的“潘多拉之钥”芯片残骸。以及,旁边那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深蓝色的绒面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如同一个沉睡的、未解的谜团。
苏衍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盒子。冰冷的丝绒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缓缓打开盒盖。
那枚完好的、流转着冷冽金属光泽的芯片,依旧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内衬上。它的结构、材质,与他手中那枚残骸的核心部分,惊人地相似。
这到底是什么?
厉行舟珍藏多年的“毕业礼物”……
它和父亲的“潘多拉之钥”……到底有什么关系?
厉行舟所谓的“守护”……守护的究竟是父亲的研究,还是……这枚芯片?
无数的疑问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上苏衍的心。只是这一次,恨意被巨大的痛苦和复杂的情绪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必须弄清楚的……执念。
他需要答案。
一个能解释这一切荒谬、痛苦与牺牲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或许就在这枚芯片里,或许……只有等玻璃窗内那个沉睡的男人醒来,才能揭晓。
苏衍紧紧攥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缓缓转过身,再次望向观察窗内那个安静沉睡的身影。
泪水无声地滑落。
“厉行舟……”他对着冰冷的玻璃,对着里面那个可能听不见的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哑地、一遍遍地、如同誓言般呼唤着:
“醒过来……”
“求求你……醒过来……”
“告诉我……真相……”
寂静的病房里,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如同冰冷的心跳,回应着他无声的祈求。
而那枚深蓝色丝绒盒中的芯片,在苏衍紧握的掌心下,沉默地散发着幽光,如同一个等待被唤醒的……潘多拉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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