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残留的警报余音被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的寂静所取代。只有各种生命监测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如同疲惫不堪的心跳,在三个刚刚逃离死神镰刀的房间里有节奏地回响。
苏衍病房。
剧痛如同退潮后的礁石,依旧顽固地啃噬着苏衍的每一根神经。颅内高压带来的胀裂感虽然奇迹般消退,但残留的眩晕和恶心让他感觉天旋地转。口鼻的血迹己被仔细清理,留下皮肤上干涸的暗红痕迹和细微的刺痛。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体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防止无意识的动作牵扯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抽痛,仿佛肺部也在这场浩劫中受了内伤。
他闭着眼,意识在剧痛和虚脱的泥沼中艰难浮沉。灵魂深处,那道由厉行舟留下的、幽蓝的“守护”烙印,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燃烧的余烬,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暖意,丝丝缕缕地熨帖着他濒临破碎的神经。这感觉奇异而陌生,带着那个男人深入骨髓的气息,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骗子…恶魔…凶手…
守护…门匙…更是…你…
量子空间里那颠覆性的信息碎片和厉行舟光影崩散前的无声告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识里。父亲的“潘多拉之钥”只是仿品诱饵?厉行舟守护的“门匙”芯片才是关键?而他厉行舟,拼上性命守护的,除了那冰冷的“门匙”,还有……他苏衍?
混乱。巨大的混乱依旧盘踞在心头。但此刻,在濒死体验和灵魂烙印的冲击下,那曾经滔天的恨意,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坚冰,虽未彻底消融,却己裂痕遍布,被一种更庞大、更复杂的情绪所覆盖——是后怕,是愧疚,是探究真相的急切,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对玻璃墙外那个男人的……深切担忧。
他怎么样了?
那个用灵魂在他意识里烙印下“守护”的男人……他醒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让苏衍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仪器,林医生疲惫却带着欣喜的脸庞。
“苏先生!太好了!您感觉怎么样?”林医生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苏衍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厉行舟……”
林医生立刻会意,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病房那面巨大的单向观察窗——窗的另一边,就是厉行舟的ICU。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厉总他……也撑过来了!意识清醒了!虽然身体极度虚弱,还在恢复期,但……他醒了!”
醒了!
他醒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上苏衍的胸腔,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但他却毫不在意!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是庆幸?是解脱?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绪?
他挣扎着想转头看向那面观察窗,身体的剧痛却让他动弹不得。
“您别动!千万别动!”林医生连忙按住他,“您现在需要绝对静养!颅内压虽然降下来了,但创伤还在!厉总那边也一样,他现在连说话都困难……”
就在这时——
病房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沉重感的动静。
像是金属支架划过冰冷地板的摩擦声。
像是极其艰难、却无比坚定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靠近。
苏衍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病房门口的方向!
林医生也惊讶地转头看去。
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医用重型助行支架。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死死抓着支架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插着的留置针因为用力而微微回血。
然后,是厉行舟。
他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那个沉重的支架上,高大的身躯佝偻着,显得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单薄。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无菌病号服,掩盖着里面的绷带和生物凝胶敷料,但依旧能看到肩颈处透出的包扎轮廓。他的脸色比苏衍更加惨白,如同上好的白瓷,没有一丝生气,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呼吸急促而浅弱,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最震撼人心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浓重的疲惫如同化不开的墨,沉淀在眼底深处。但在这极致的疲惫之下,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锐利光芒!那光芒穿透了身体的虚弱,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病床上同样虚弱不堪的苏衍脸上!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空气里只剩下厉行舟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苏衍因为震惊和剧烈心跳而同样急促的呼吸声。
没有言语。
没有质问。
没有恨意。
也没有……预想中的激动。
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的凝视。一种穿透了生死界限、穿透了所有误会与伤害的……无声的确认。
确认对方还活着。
确认对方……就在眼前。
厉行舟似乎想说什么,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气音。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因为脱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沉重的助行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老板!您不能下床啊!!”蜂刺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想冲进来搀扶,却被厉行舟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眼神钉在原地。
厉行舟没有理会蜂刺。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抓着支架,强迫自己站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苏衍,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烙印进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
苏衍躺在病床上,身体因为剧痛无法动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沉重而锐利的目光。他看着厉行舟那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垮掉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那令人心悸的锐利,看着他为了走到自己面前所付出的、肉眼可见的巨大代价……
灵魂深处那道幽蓝的“守护”烙印,仿佛被这目光点燃,骤然变得灼热起来!
骗子…恶魔…凶手…
他……为了看我一眼……连命都不要了吗?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一种灭顶的心疼,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苏衍所有的防备和混乱!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和枕头。
“厉……行舟……”苏衍用尽全身力气,从干涩剧痛的喉咙里挤出三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喻的……委屈与心疼。
听到苏衍的声音,厉行舟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那锐利的光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丝。他紧抓着支架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他再次尝试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力量:
“苏衍……”
“听好……”
他喘息着,每一次停顿都仿佛耗尽了力气,眼神却依旧死死锁住苏衍,仿佛要将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对方的灵魂里:
“‘门匙’……”
“守护它……”
“是因为……”
厉行舟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却被蜂刺眼疾手快地冲进来一把扶住手臂。他猛地甩开蜂刺的搀扶(尽管这动作让他自己差点摔倒),固执地维持着最后的站姿,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句颠覆一切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审判,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向苏衍:
“…它连接的‘门’…”
“…是‘你’。”
“轰隆——!!!”
仿佛一道积蓄了万年的惊雷,在苏衍混乱不堪、刚刚经历生死挣扎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门匙……连接的‘门’……
是……我?!
什么意思?!
那枚芯片……“门匙”……它通向的地方……不是某个物理坐标或虚拟空间……而是……他苏衍本身?!
骗子…恶魔…凶手…
守护门匙…守护我…
原来……是这个意思?!
父亲研究的“潘多拉之钥”仿品,吸引着觊觎者的目光,保护着真正的秘密不被发现……
而真正的“门匙”,指向的“潘多拉核心”……竟然……是他苏衍本人?!
巨大的荒谬感、颠覆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苏衍!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急剧收缩!所有的疼痛、虚弱、泪水,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冻结!只剩下厉行舟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在他空白的脑海里疯狂回荡!
“你……你说……什么?”苏衍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濒临破碎的恐惧。
厉行舟看着苏衍眼中那被彻底颠覆的惊骇和恐惧,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
“老板——!”蜂刺再也顾不得命令,强行架住了厉行舟软倒的身体。
厉行舟没有挣扎。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如同被雷击般僵住的苏衍,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有守护的决绝,有背负秘密的沉重,有无法言明的歉意,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然后,他双眼一闭,头无力地垂靠在蜂刺肩上,彻底失去了意识。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软软地瘫了下去。
“快!送回ICU!快——!”林医生和蜂刺的惊呼声在病房里炸响。
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厉行舟抬上担架床,急促地推了出去。沉重的助行支架被遗弃在病房门口,如同一个冰冷的墓碑。
病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苏衍一个人。
他僵硬地躺在病床上,如同被那惊天的真相彻底石化。泪水凝固在脸上,瞳孔空洞地放大着,望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
灵魂深处,那道幽蓝的“守护”烙印,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可这暖意,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骗子…恶魔…凶手…
守护门匙…守护我…
因为…我就是…那扇“门”?
厉行舟……
你守护的……
到底是什么?
而我……
又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颠覆性的、带着冰冷恐惧的疑问,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将劫后余生的苏衍……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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