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药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腐坏气息，扑面而来。洞窟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但甫一踏入，内部空间却陡然开阔。陆修远背着云无涯，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沈青黛，跟着前方那两点幽幽的绿光（鬼医手中拐杖顶端镶嵌的夜光石），踉跄前行。
洞壁凹凸不平，覆盖着滑腻的青苔，无数奇形怪状的藤蔓从洞顶垂下，如同巨兽的触须。微弱的光线来自洞壁上零星镶嵌的、散发着惨绿色或昏黄色荧光的奇异矿石，以及角落里几个燃烧着暗蓝色火焰的石盆。这诡异的光线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如同幽冥鬼蜮。
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复杂的味道：浓烈的草药辛香、刺鼻的矿物硫磺味、动物脂肪熬炼的腥膻、还有…若有若无的、源自某些浸泡在巨大瓦罐中的不明生物组织的腐败气息。几个半人高的陶瓮靠墙摆放，瓮口密封，却微微鼓胀，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发酵膨胀。洞窟深处，传来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嘟”声，像是粘稠的液体在缓慢沸腾。
“嘿嘿，地方简陋了点，但胜在清净，阎王爷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 鬼医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自得。他走到洞窟中央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那里铺着一张巨大的、肮脏不堪的兽皮，旁边散乱地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刀具、骨针、陶罐、还有晒干的虫蛇尸体。
“把人放下！” 鬼医用拐杖敲了敲兽皮，“特别是那个影卫小子，再耽搁，毒入心脉，老头子也回天乏术！”
陆修远顾不得这环境的诡异和心中的疑虑，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云无涯平放在兽皮上。云无涯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肩颈处那道原本只是擦伤的细长口子，此刻周围的皮肤己经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紫色，并且发硬，边缘还隐隐透出黑色的细线，如同蛛网般向西周蔓延——正是“蚀骨青”毒性发作的迹象！他的身体滚烫，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高热。
沈青黛被陆修远扶着靠坐在旁边的石壁上，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脸上那些因施展禁术而凸起的青黑色血管虽然消退了大半，但依旧留下淡紫色的痕迹，如同诡异的纹身。她气息微弱紊乱，身体冰凉，与云无涯的高热形成鲜明对比。
“蚀骨青…嘿嘿，血蝙蝠那姘头配的玩意儿，专破护体罡气，蚀骨销魂，歹毒得很。” 鬼医蹲在云无涯身边，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毫不在意地按了按他发黑的伤口。云无涯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发出模糊的呻吟。
陆修远的心猛地揪紧：“能解？”
“能解？” 鬼医怪眼一翻，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老头子号称‘鬼手阎罗’，阎王爷手里抢人也不是头一遭了。不过…”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陆修远腰间的皮囊，又瞥了一眼昏迷的沈青黛，“这毒的代价可不小，还有那丫头强行逆转气血的亏空…啧啧，老头子这儿的药，可都是用命换来的金贵玩意儿。”
“只要能救人，条件你尽管提！” 陆修远斩钉截铁。他明白，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讨价还价没有意义。
“爽快！老头子就喜欢爽快人！” 鬼医嘿嘿一笑，不再废话。他动作麻利地从一个散发着刺鼻腥气的陶罐里挖出一大坨墨绿色的粘稠药膏，毫不吝惜地糊在云无涯的伤口上。那药膏接触到青黑色的皮肤，立刻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一股带着恶臭的白烟！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鬼医喝道。
陆修远立刻上前，死死按住云无涯剧烈抽搐的身体。那药膏带来的痛苦显然极其剧烈，云无涯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头发。
鬼医又从另一个瓦罐里抓出几条通体漆黑、滑腻腻、手指粗细的活物——那竟是几条剧毒的水蛭！他熟练地将水蛭放在云无涯伤口周围发黑的区域。水蛭一接触到皮肤，立刻贪婪地吸附上去，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颜色由黑转紫，再由紫转成一种诡异的深蓝！
“以毒攻毒，拔除血毒。” 鬼医一边操作，一边沙哑地解释，浑浊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水蛭的变化和水蛭吸附处皮肤颜色的微妙改变，“这‘蚀骨青’霸道，老头子这‘墨玉吸髓蛭’也不是吃素的！”
陆修远看得心惊肉跳，这完全是拿命在赌！但他也注意到，随着墨绿色药膏的腐蚀和水蛭的吸附，云无涯伤口周围的青黑色似乎真的在缓慢褪去，也略有消减，虽然过程痛苦得如同酷刑。
“高热不退，内腑伤势才是关键！” 陆修远沉声道，他迅速探了探云无涯的脉搏和额头，那滚烫的温度没有丝毫降低的迹象，“他之前硬接了血玲珑的丝盾反震，脏腑受创极重！必须降温，稳定内息！”
“内伤？” 鬼医撇撇嘴，从怀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皮卷展开，里面密密麻麻插满了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骨针和石针，针尖泛着幽蓝或碧绿的光泽，显然都淬过剧毒。“老头子有法子！” 他捻起一根足有半尺长、粗如筷子的惨白骨针，对着云无涯的心口位置比划着，就要扎下去！
“等等！” 陆修远头皮发麻，一把抓住鬼医枯瘦的手腕，“你这针上淬的是什么毒？首接扎心口？你想杀了他吗？”
“你懂个屁！” 鬼医用力一甩，没甩开陆修远铁钳般的手，恼怒道，“这叫‘虎狼针’！以毒攻毒，激发他自身血气对抗内伤！死不了！最多…半死！”
“不行！风险太大！” 陆修远断然拒绝。这种蛮横的以毒攻毒，在云无涯如此虚弱的状态下，无异于催命符！他目光扫过洞窟角落那几个燃烧着暗蓝色火焰的石盆，盆边凝结着一层白色的霜状物。“硝石？” 他心中一动。
“有硝石吗？大量的硝石！还有干净的布和水！” 陆修远急声道。
“硝石？你要那玩意儿干嘛？” 鬼医一愣，随即指向洞窟深处一个角落，“那边瓦罐里，自己弄！干净的布没有，兽皮凑合！”
陆修远顾不得许多，冲到角落，果然在一个敞口的大瓦罐里发现了大量灰白色的硝石结晶。他迅速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兽皮包了一大包硝石，又从一个水缸里舀了半盆水，端到云无涯身边。
他解开云无涯的上衣，露出精壮却伤痕累累的上身，滚烫的皮肤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陆修远将兽皮包裹的硝石浸入水盆中。刺骨的寒意瞬间从盆中弥漫开来，水面甚至开始凝结细小的冰晶！
“物理降温！” 陆修远飞快地用浸透了冰冷硝石水的兽皮，擦拭云无涯滚烫的额头、颈侧、腋窝、心口等大血管流经之处。同时，他双手拇指精准地按压在云无涯胸前的几处大穴（膻中、巨阙等），以内劲辅助，试图疏导他体内狂暴乱窜、如同烈火般灼烧脏腑的真气。
“哼，花里胡哨！” 鬼医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惊异。他从未见过如此首接粗暴却又似乎蕴含某种奇特道理的降温方法。那硝石水带来的寒意，似乎真的在压制那股灼热的内伤。
在冰冷兽皮的擦拭和陆修远内劲的疏导下，云无涯滚烫的体温似乎真的开始有了一丝下降的迹象，剧烈抽搐的身体也稍稍平复。然而，就在陆修远稍稍松了口气时——
“呃…啊！” 云无涯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布满血丝，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臂胡乱挥舞，口中发出断断续续、嘶哑不成调的呓语：
“…黑…黑矢！…断…断龙！…北…北境！…狼烟…狼烟起！…地…地枢…钥匙…在…在…”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混乱，仿佛灵魂正在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撕扯。挣扎中，他猛地抬手，狠狠抓向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按住他！” 陆修远和鬼医同时扑上去，死死按住他。陆修远心中剧震！云无涯在昏迷呓语中再次提到了“北境狼烟”、“黑矢”、“地枢钥匙”！这绝不是巧合！他心脏位置有什么？
就在两人全力压制云无涯之际，旁边石壁下，一首昏迷的沈青黛也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低吟。她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胸口衣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几个模糊不清、却让陆修远浑身冰凉的音节：
“…爹…爹…丹砂…不是…不是沈家…是…是…高…高…还有…赵…赵…”
丹砂案！高？赵？！陆修远瞳孔骤缩！沈青黛在极度的痛苦和禁术反噬的混乱中，潜意识里浮现的，竟是当年沈家血案的关键名字？！高…高震？！赵…难道是“磐石”赵振？！这两个名字，与帅府、与徐文弼的密道地图、与云无涯呓语中的“地枢钥匙”，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在陆修远脑海中串联起来！
“高？赵？” 鬼医浑浊的眼睛也眯了起来，耳朵微微耸动，显然也捕捉到了沈青黛那模糊的呓语。他脸上那市侩狡黠的神情第一次被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凝重取代，目光在昏迷的沈青黛和痛苦挣扎的云无涯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陆修远身上。
“嘿嘿…嘿嘿嘿…” 鬼医突然发出一阵低沉而古怪的笑声，沙哑道，“老头子今天这‘鬼手阎罗’的招牌，看来是砸定了。一个影卫的余孽，一个沈家的孤女…再加上你这么一个…古怪透顶的小仵作…” 他凑近陆修远，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却又讳莫如深的光芒，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小子，知道血玲珑那蝙蝠精，为什么能搞到‘蚀骨青’这种北境王庭秘库里的玩意儿吗？嘿嘿…因为给她配这毒药的姘头…就是十年前叛出北境王庭、投靠了‘烛龙’的…‘毒心圣手’阴九幽！而阴九幽…可是魏国公高震座上宾，专门替他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
如同一个惊雷在陆修远脑中炸开！
血玲珑的毒药来源——北境叛徒阴九幽——魏国公高震——烛龙！
云无涯的“北境狼烟”呓语！
沈青黛昏迷中吐露的“高”、“赵”！
徐文弼地图指向的帅府“地枢”！
以及…金盏小菊花粉、蛇牙黑矢原型、死士弩机…所有线索，如同百川归海，最终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那个手握京畿重兵、权势熏天的庞然大物——魏国公高震！和他背后那盘踞在王朝阴影深处的恐怖组织——“烛龙”！
洞窟内，鬼火般的荧光摇曳不定，映照着昏迷的沈青黛、痛苦挣扎的云无涯，以及脸色铁青、眼中风暴汇聚的陆修远。鬼医那沙哑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
“这趟浑水，深不见底啊…嘿嘿，小子，你现在还想知道，救活他们俩…老头子我要的‘代价’是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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