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流淌在锦绣坊的后院，将满地狼藉和凝固的血泊照得一片惨白。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和死亡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陆修远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甜腥。
沈青黛依旧站在原地，青铜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死死钉在云无涯消失的高墙方向。夜风卷起她玄色官袍的衣角，猎猎作响，如同无声的警号。陆修远那句颤抖的问话，仿佛被这沉重的死寂吞噬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过了几息，沈青黛才缓缓转过身。她的视线扫过地上陈禄那脖颈喷血、死不瞑目的尸体，又掠过那几个被云无涯瞬间解决、姿势扭曲的护院尸体，最后落在陆修远苍白惊魂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混杂着未散的警惕、一丝劫后余生的凝重，以及被“影卫”、“烛龙”这两个词勾起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恨意。
“此地不宜久留。”沈青黛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比夜风更冷。她没解释云无涯的身份，也没提那块残牌，只是简洁地命令道：“检查尸体，尤其是陈禄。动作要快！”
她的冷静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陆修远混乱的思绪。法医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味道和地上流淌的温热血液，踉跄着走向陈禄的尸体。
“有…有毒！”陆修远下意识提醒，目光落在陈禄手中那柄跌落在地、泛着幽蓝光泽的分水刺上，以及他袖口、腰间可能藏匿暗器的位置。
沈青黛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几点寒芒闪过——几枚九幽银针精准地钉在陈禄的袖口、腰带等可能藏有机关的位置。银针迅速变黑！果然淬有剧毒！她这才上前一步，用脚小心地踢开那柄分水刺，确保再无机关陷阱。
陆修远蹲下身，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开始进行初步的尸表检验。冰冷的石板地透过衣物传来寒意。他首先检查了那道致命的割喉伤。
伤口极细，极薄，边缘平滑得不可思议，如同被最锋利的激光切割过。肌肉和血管的断面清晰，几乎没有撕裂伤。出血量极大，瞬间切断了颈动脉和气管，是绝对的一击毙命。陆修远心中凛然，这需要何等的速度、精准度和那柄薄如蝉翼的短刃！
“伤口特征：锐器切割，单刃，极薄，极锋利。创口无生活反应，瞬间死亡。”他低声汇报着，同时仔细检查陈禄的双手。指甲缝里……果然有东西！
“沈…沈大人！看这里！”陆修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线索的激动。他用随身携带的镊子（简陋的自制品），小心翼翼地从陈禄右手的指甲缝里，夹出几粒极其微小的、颜色奇特的碎屑。碎屑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类似孔雀尾羽的蓝绿色泽，质地坚硬，带着釉质的光泽感。
“釉彩碎片？”沈青黛的目光瞬间锁定那几粒碎屑，青铜面具后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和红绡指甲缝里的，颜色、质感都极其相似！”
陆修远点头，心脏狂跳。这绝非巧合！陈禄指甲缝里也有这种高档瓷器的釉彩碎片！这说明什么？他很可能接触过那个被打碎的贡品碗，或者处理过碎片！这就是莺儿“不该知道的事”？
沈青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蹲下身，不再顾忌血迹，亲自检查陈禄的尸体。她首先拔下钉在陈禄衣物上的银针，仔细观察针尖变黑的程度和颜色，又在鼻端轻轻嗅了嗅。
“毒很杂，至少混合了三种以上。”她声音冰冷，“蛇涎草、断肠花籽……还有一味极其霸道的，类似‘血鸠砂’的气味。”提到“血鸠砂”时，她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陆修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联想到她家族的血案“丹砂案”，心中疑窦更深。
接着，沈青黛的目光落在陈禄的喉部。她取出一枚新的九幽银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陈禄喉结下方的位置，停留片刻，缓缓拔出。
陆修远屏息凝神。月光下，只见那枚探入过喉骨的银针尖端，赫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带着淡淡甜腻气息的……粉紫色！
“醉梦散！”陆修远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红绡指甲缝里有釉彩碎片，喉骨验出醉梦散；陈禄指甲缝里也有釉彩碎片，喉骨……竟然也验出了醉梦散！这绝不仅仅是巧合！这是指向同一个核心事件——莺儿目睹的贡品碗被打碎，以及随之而来的灭口！
“又是醉梦散……”沈青黛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寒冰摩擦。她凝视着那粉紫色的针尖，青铜面具下的脸庞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红绡、陈禄，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人，都因那个贡品碗而死，喉骨中都残留着宫廷秘药“醉梦散”！这背后指向的，绝非一个锦绣坊二管家那么简单！
“沈大人，”陆修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紧迫，“红绡指甲里的釉彩，陈禄指甲里的釉彩，还有两人喉骨里的醉梦散……这证据链己经很清晰了！莺儿看到打碎的那个贡品碗，是关键！陈禄作为二管家，很可能就是处理善后甚至首接参与灭口莺儿的人！所以红绡才会被他灭口！而他自己……”陆修远的目光扫过陈禄脖子上那道致命的细痕，“则被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灭口了！为了封口！”
“封口？”沈青黛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电，射向那高高的围墙，仿佛要穿透黑夜，看到那个消失的深墨色身影。“恐怕不止是为了封陈禄的口。那个黑衣人……他取走了陈禄身上的东西。”
陆修远猛地想起：“影卫残牌！那块刻着龙爪的金属牌！”
“没错。”沈青黛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他目标明确，就是那块牌子。杀陈禄，是顺手，也是必须。因为陈禄看到了他的脸……或者说，看到了他的面具。”
陆修远倒吸一口冷气。那个黑衣人（云无涯）的恐怖身手和冷酷无情再次浮现在脑海。一个为了一块残牌就毫不犹豫割喉灭口的杀手……这“烛龙”组织，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存在？而陈禄，一个锦绣坊的二管家，身上怎么会有“烛龙”相关的影卫残牌？这小小的锦绣坊，到底卷入了怎样深不可测的漩涡？
“这锦绣坊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沈青黛的声音打断了陆修远的思绪，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陈禄己死，线索看似断了。但红绡指甲里的釉彩，陈禄指甲里的釉彩，还有这无处不在的‘醉梦散’，就是指向宫里的铁证！莺儿看到的，绝不仅仅是打碎一个碗那么简单！那很可能涉及宫闱秘辛，甚至……是‘烛龙’渗透的某个环节！”
她猛地看向陆修远，眼神锐利如刀：“陆修远，你记住，从此刻起，我们追查的，不再是简单的命案。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隐藏在京都最深处、触角可能遍布朝堂内外的庞然大物——‘烛龙’！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陈禄的下场，就是警告！”
陆修远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他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愤怒和挑战欲的情绪开始升腾。他穿越而来，不是为了在阴谋倾轧中苟且偷生！沈青黛的血仇，云无涯的执念，还有那些枉死的无辜者……都需要一个真相！
“那我们现在……”陆修远看着满地的尸体，有些棘手。
“此地很快会被发现。”沈青黛环顾西周，迅速做出安排，“我会留下提刑司的暗记，后续自有人来处理这些尸体和现场，伪装成江湖仇杀或分赃不均火并。陈禄身上的醉梦散残留和指甲里的釉彩碎片，就是指向宫里的线索，足够引起上面某些人的‘兴趣’了。”
她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云无涯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至于那个黑衣人……他拿了残牌，杀了陈禄，暂时不会与我们为敌。他的目标，也是‘烛龙’。”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简短地补充道，“此人……极度危险，但并非不可利用。记住他的特征，尤其是那双眼睛。”
陆修远默默记下。那双空洞漠然、如同万年寒冰的眼睛，确实令人毛骨悚然。
“走！”沈青黛不再耽搁，身形一动，如同夜枭般掠向高墙。这一次，她没有独自离开，而是在墙头稍作停顿，朝下伸出了一只手。
陆修远看着那只包裹在玄色官服袖中的手，微微一怔。这只手刚才还握着致命的银针，此刻却向他伸出了援手。他不再犹豫，抓住那只手。入手冰凉，却异常有力。沈青黛一提一带，陆修远只觉身体一轻，便被带上了墙头，随后稳稳落在墙外的街道上。
落地后，沈青黛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接触从未发生。她警惕地扫视着寂静的街道，确认无人跟踪。
“回提刑司？”陆修远低声问。
“不。”沈青黛的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去义庄！红绡的尸体还在那里。陈禄喉骨的醉梦散残留必须立刻进行更精细的检验，与红绡体内的进行比对确认！还有，仔细检查红绡指甲缝里的釉彩碎片，看能否和陈禄指甲里的拼合！任何细微的差异都不能放过！天亮之前，我要拿到确凿的、指向宫里的物证！”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紧迫感。陈禄的死和那块影卫残牌的出现，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搅动了局面。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在“烛龙”反应过来、抹除更多痕迹之前，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线索！
夜更深了。两道身影，一玄一灰，迅速融入奉天城迷宫般的街巷阴影之中，朝着存放着红绡尸体的义庄疾行而去。身后，锦绣坊后院的血腥味尚未散尽，而一场围绕着深宫秘辛与庞大黑暗组织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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