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破庙里的空气凝固了，像一块冰。
只有瘦猴压抑的抽泣声，和周维国膝盖下骨头错位的闷响。
他松开手，瘦猴像一滩烂泥在地，抱着扭曲的手腕，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汗珠从他额头渗出，不是因为疼痛，是恐惧。
周维国的眼神挪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不带温度，像冬日里结冰的河面，倒映出众人苍白、惊骇的脸。
有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有人避开了他的注视，去看地上的灰尘。
那是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梁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这个新来的队长，和他印象里的那个判若两人。
“绑起来。”
周维国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小刘愣了一下，赶紧撕下自己军装的一角布条，手忙脚乱地去捆瘦猴。
瘦猴不敢反抗，任由小刘把他像捆粽子一样绑了个结实。
“队长……”
角落里，梁猛终于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是这群人里唯一还算有点肉的，常年打猎练出的筋骨让他看起来像一头熊。
“临阵哗变，以下犯上。”
梁猛的声音很沉，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按规矩，当场枪毙。”
他盯着周维国，眼神里有质问，也有试探。
“你不杀他，弟兄们心里这口气，顺不了。”
几个老兵跟着点头，他们习惯了军队里的铁律。
不杀一儆百，这支队伍就彻底没了魂，成了一群散兵游勇。
周维国转过头，正视着梁猛。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问了一个问题。
“枪毙他？”
周维国抬手指了指梁猛腰间的汉阳造。
“用你的枪，还是用我的？”
梁猛一怔。
“我们还剩几颗子弹？”周维国继续问。
梁猛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子弹，就是他们的命。
刚才如果真开一枪，这破庙里所有人的心都会跟着颤一下。
“一颗子弹，现在能换一个鬼子的命，或者能打一只兔子，让我们多活一天。”
周维国的声音冷下来。
“用它来杀一个快饿死的自己人？”
“梁猛，你觉得值吗？”
梁猛的脸色涨红，粗壮的脖子上青筋蹦起。
他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任何话。
值吗？
当然不值。
可规矩就是规矩。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个老兵忍不住嘟囔。
“当然不能算了。”
周维国抬高了音量，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
他没等别人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
“是饥饿！”
“是随时可能摸过来的鬼子！”
“不是他！”
周维国一脚踢在瘦猴的身上，瘦猴闷哼一声，蜷缩得更紧。
“他连个废物都算不上，只是个被饿昏了头的蠢货。”
“杀他，除了浪费一颗子弹，浪费我的力气，还能得到什么？”
“能让我们吃饱饭吗？”
“能让鬼子的子弹绕着我们飞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那些原本还带着怨气和不解的眼神，慢慢变得迷茫，然后是羞愧。
是啊。
杀一个瘦猴有什么用？
大家都是在等死，他只不过是想早点解脱，或者换个死法。
周维国扶着墙壁，慢慢站首身体。
右肩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他走到破庙的中央，站在那道从屋顶破洞漏下的天光里。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没了大部队，没了长官，没了粮食，就没了活路。”
“你们想的没错。”
他的话让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众人，心又沉了下去。
“按照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活不过三天。”
“不是饿死，就是被鬼子搜山，堵在这破庙里，像一群耗子一样被弄死。”
绝望再次笼罩下来。
“但是！”
周维国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凌厉。
“那是在我醒来之前！”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从现在起，这里，我说了算。”
“我的话，就是规矩！”
“谁不服，可以。”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梁猛，又扫过其他人。
“现在就滚出去，自己找活路去，我绝不拦着。”
“或者……”
周维国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现在就来试试，能不能从我手里把枪拿走。”
空气再次凝固。
没人敢动。
也没人敢接话。
所有人都想起了刚才瘦猴那声清脆的骨裂。
晓星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没人走？”
“很好。”
周维国点头，似乎很满意。
“那从现在起，都给我把你们那副等死的样子收起来！”
“想活命的，就记住三条规矩。”
“第一，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我的命令，就是你们的命。”
“第二，所有的东西，包括食物、水、子弹，全部上交，由我统一分配。谁敢私藏一粒米，一颗子弹，就别怪我手里的刀不认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
“忘了你们以前是哪个部队的，也忘了你们的长官是谁。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支队伍，你们的队长，叫周维国。”
“你们的命，归我管。”
“我周维国，也拿我的命向你们保证一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响彻整座破庙。
“三天！”
“三天之内，我带你们吃上肉，喝上热汤！”
肉？
热汤？
这两个词像一道惊雷，炸在所有人的脑子里。
己经多久没尝过肉味了？
断粮两天，每个人的肚子都在发出抗议的轰鸣。
有些士兵的喉结上下滚动，疯狂地吞咽着口水。
眼神里，麻木和绝望正在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渴望。
那是一种对“活下去”的渴望。
梁猛死死盯着周维国，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吹牛或心虚的痕迹。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周维国脸上只有平静，一种让人心悸的平静。
仿佛吃肉喝汤这件事，就跟出门喝口水一样简单。
“队长……”
梁猛的喉咙有些干涩。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向前走了一步，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我梁猛，服了。”
他解下腰间那把保养得还算不错的汉阳造，双手捧着，递到周维国面前。
“枪，给你。”
这是一个姿态。
一个代表着队伍里最强战力，最有资历的老兵，彻底交出权力的姿态。
周维国看着他，没有去接那把枪。
“枪，你自己留着。”
“你的枪法好，我需要你当我的眼睛，当我的猎犬。”
他拍了拍梁猛的肩膀。
“把子弹交上来就行。”
梁猛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感激。
他没再多说，从口袋里掏出五颗黄澄澄的子弹，放在了周维国的手心。
有了他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
三颗、两颗、一颗……
很快，周维国的手里就多了一小捧子弹。
加上他自己驳壳枪里的，总共十七发。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底。
“很好。”
周维国将子弹小心翼翼地收好。
他看向被绑着的瘦猴。
“给他松绑，拿水来。”
小刘有些迟疑，但还是照做了。
一碗浑浊的水递到瘦猴嘴边，他像一头渴死的野狗，疯狂地喝着。
“想死很简单，自己找棵树吊死，我不拦你。”
周维国冷冷地看着他。
“想活，就给我拿出点人样。下次再犯，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瘦猴浑身一哆嗦，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队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给我一次机会……”
周维国没再理他。
他走到一个角落坐下，靠着冰冷的墙壁，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右肩的伤口在火辣辣地疼，脑袋也因为失血而阵阵发晕。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脑子飞速运转。
说出三天的大话，是为了先稳住军心。
可食物从哪里来？
这片山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打猎，凭他们现在的体力，连只兔子都追不上。
更何况，枪声会引来鬼子。
破庙里的气氛变了。
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绝望，而是有了一种微弱的秩序感。
士兵们不再瘫在地上，而是学着周维国的样子，靠着墙壁坐好，尽量节省体力。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周维国。
那眼神里，有敬畏，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太阳西斜，庙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寒意开始渗透进来。
咕噜噜……
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叫了起来，然后就像会传染一样，此起彼伏。
周维国自己的胃也在抽搐，像有只手在里面疯狂搅动。
他闭上眼，努力回想特种部队的野外生存手册。
可以吃的植物？昆虫？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贸然尝试，很可能没被饿死，先被毒死。
怎么办？
承诺己经说出去了。
如果第一步就做不到，他刚刚用雷霆手段建立起来的威信，会瞬间崩塌。
这支队伍，也会比之前崩溃得更加彻底。
他摸着腰间那把冰冷的德制驳壳枪。
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夜，彻底黑了。
破庙里，只有一片饥饿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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