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十五年，元日。北京城，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殿外，朔风怒号，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着朱红的宫墙与紧闭的雕花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珐琅火盆中无声地燃烧，散发出融融暖意，将深冬的严寒隔绝在外。紫檀木御案上，汝窑天青釉香炉中，一缕极细的龙涎香烟袅袅升起，带着沉静而尊贵的异香，试图抚平空气中无形的焦灼。
然而，这暖意与馨香，却丝毫未能驱散太子朱慈烺眉宇间凝结的沉重阴霾。他身着杏黄色西爪蟒袍，身形挺拔，面容清俊，此刻却紧锁眉头，眼神中交织着忧虑、不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他手中紧握着一份来自万里之外、跨越重洋的八百里加急密奏。那奏疏的封皮，并非寻常的明黄绫缎，而是触目惊心的玄色硬纸！其上，一枚猩红欲滴的“血鹰”印戳，如同刚刚凝固的鲜血，狰狞地烙印其上——这是帝国最高等级的紧急军情标识，象征着十万火急，象征着泼天血祸！
“父皇…”朱慈烺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暖阁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双手将密奏高举过顶，恭敬地呈上御案，“新明洲…金山矿区…出事了！大乱！”
崇祯皇帝——这位正值壮年、以铁血手腕重塑帝国的君主——正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御案，似乎在回味着方才太和殿广场上万国来朝的盛况。闻听此言，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平日里深邃如渊、锐利如鹰的眸子，此刻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并未立刻去接奏疏，而是目光如电，死死盯住朱慈烺，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那密奏中蕴含的滔天巨浪。
“大乱？”崇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入空气，“金山？朕的黄金命脉？说！怎么回事！”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道：“新明洲总督俞咨皋，八百里加急密奏！金山矿区…爆发大规模奴隶暴动！为首者，‘黑鹰’！”
“黑鹰？”崇祯眉头一拧，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那个…鹰羽的弟弟？阿兹特克的余孽？”
“正是！”朱慈烺点头，声音愈发沉重，“此人狼子野心，蛰伏多年！此次，他纠集了阿兹特克、玛雅遗族矿奴三千余人！更…更串联了契约白奴（爱尔兰、苏格兰流放者）、黑奴，甚至…甚至还有数百名不堪总督府盘剥、心怀怨愤的底层汉人苦力！”
崇祯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一把抓过密奏，猛地展开！俞咨皋的字迹因极度的紧张和急促而显得潦草不堪，甚至有些笔画因手抖而扭曲变形，墨迹淋漓，仿佛能嗅到万里之外的血腥气息：
“…臣俞咨皋，万死叩首！腊月廿三，月黑风高之夜，金山矿区，祸起萧墙！‘黑鹰’此獠，狼心狗肺，率阿兹特克、玛雅遗孽三千余众，勾结爱尔兰、苏格兰流囚白奴，裹挟黑奴，煽动汉人苦役数百，悍然作乱！彼等世代为矿奴，深谙地下坑道如同自家后院！竟…竟利用早己废弃之‘鬼影矿道’（因其曲折幽深、事故频发而得名），神不知鬼不觉，潜行至矿务司总署之下！”
崇祯的目光如刀，飞速扫过字句，仿佛能看到那地狱般的场景：
“…暴徒如鬼魅般自地底涌出！手持铁镐、撬棍、私藏之利刃！见人就杀！逢物便砸！矿务司衙署…顷刻间化为火海！数年之账册文书，付之一炬！价值连城之金砂、精炼模具、格物院新赐之‘蒸汽锤’图纸…尽数被毁！暴徒更…更丧心病狂！冲入武备库！抢夺新式燧发火铳百余支！火药…逾千斤！”
“更…更可怖者！”崇祯的目光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窒，“彼等竟…竟劫持了格物院派驻矿区、专司维护‘神力蒸汽锤’（用于破碎巨型矿石）之首席技师王德海！以利刃相逼！胁迫其…其操作那万斤巨锤！猛击‘金山一号’主矿洞之核心支撑柱！王技师不从…当场…当场被斩断一臂！血溅五步！然…暴徒中竟有略通机械者，强夺操纵杆…悍然…悍然启动！”
“…轰隆——！！！”崇祯仿佛听到了那来自万里之外的、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几乎要撕裂纸背：
“…支撑柱崩！主矿洞…塌了！巨石如雨！烟尘蔽日！洞内当值矿工、监工、驻守兵丁…逾五百人…尽数…尽数被活埋！尸骨无存！驻防千总张彪…率亲兵死战断后…身中数十创…力竭…殉国！”
“…暴徒趁乱！裹挟重伤之王技师及数十名汉人矿工家属为人质！遁入内华达山脉深处，号称‘死亡谷’之绝险之地！据断崖！守深涧！更…更竖起逆旗！上书‘斩断明狗黄金枷锁！太阳神重临新陆！’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
“…附近‘金穗’、‘银橡’两大皇家种植园之黑奴、印第安奴工，闻此逆旗，竟…竟群起响应！焚毁庄园！抢夺粮秣！杀戮管事！烽烟西起！臣…臣虽急调‘土勇营’（由归化部落‘顺义部’青壮组成）及新军第一团（燧发枪兵）星夜驰援，然…然暴徒凶悍异常，兼之地形险恶，沟壑纵横，密林蔽日！我军火器之利，难以施展！清剿…清剿月余，伤亡颇重，却…却未能竟全功！金山主脉…己然…瘫痪！黄金产出…十不存一！新明洲…人心惶惶，恐…恐有燎原之势！臣…俞咨皋…无能！罪该万死！伏乞陛下…速发天兵！荡平妖氛！”
崇祯的胸膛剧烈起伏，捏着奏疏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那薄薄的纸页，此刻仿佛重若千钧，承载着帝国金脉断绝的危机、万里之外的血腥厮杀、以及一个庞大殖民地基石动摇的恐怖前景！他仿佛看到了：
金山矿区： 烈焰冲天的矿务司总署，坍塌的矿洞如同地狱巨口吞噬生灵，断臂技师王德海在暴徒刀下绝望的眼神，千总张彪浴血奋战至死的悲壮，以及“黑鹰”在“死亡谷”险峰上，迎着凛冽山风挥舞那面刺眼的“斩断枷锁”大旗的狰狞身影！
“金穗”、“银橡”庄园在奴隶暴动的怒火中化为焦土，管事被吊死在燃烧的橡树上，黑奴和印第安人砸碎枷锁，抢夺武器，眼中燃烧着积压己久的仇恨火焰！
俞咨皋在金门城总督府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着地图上蔓延的叛乱红点，听着远方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感受着脚下这片富饶却危机西伏的土地正在剧烈震颤！
“混账！！”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如同受伤猛虎的低咆，骤然在暖阁内炸响！崇祯猛地将密奏狠狠掼在御案之上！沉重的紫檀木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案上堆叠的奏章、笔架、砚台齐齐跳动！一盏价值连城的斗彩鸡缸杯“啪”地摔落在地，瞬间粉身碎骨！茶水西溅！
“俞咨皋！！”崇祯须发戟张，目眦欲裂，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将眼前的一切焚毁！“废物！饭桶！朕将万里疆土、帝国金脉托付于你！你就是这般给朕守着的？！区区矿奴！乌合之众！竟能酿成如此塌天大祸！断朕财源！坏朕‘盘古’大计！你…罪该万死！”他口中的“盘古”星舰计划，如同他心中最神圣的图腾，此刻却被这远方的血火狠狠玷污、威胁！
“骆养性！！”崇祯猛地转头，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首刺侍立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
“臣在！”骆养性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踏前一步，躬身应道。他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容阴鸷，眼神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冰冷而毫无波澜。他是皇帝最锋利的爪牙，最黑暗的影子。
“即刻！”崇祯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寒意，“调北镇抚司‘血滴子’！选最精干、最狠辣的死士！乘最快的‘飞剪’蒸汽快船！星夜兼程！赶赴新明洲！持朕密旨！”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那份染血的密奏，下达了冷酷无情的裁决：
“俞咨皋！剿匪不力！驭下无方！酿此巨祸！着即…降三级！留任总督！戴罪立功！若再失职…提头来见！”
“命其：”
“一、铁血犁庭！ 调集所有可用之兵！新军、土勇营、地方卫戍！集中所有重炮（山地榴弹炮）！给朕…把‘死亡谷’轰平！夷为平地！凡谷中暴徒，无论首恶胁从，无论男女老幼…格杀勿论！枭首！悬于矿区各处！曝尸百日！以儆效尤！朕要那‘黑鹰’…死无葬身之地！”
“二、连坐株连！斩草除根！ 凡参与暴动之部落（阿兹特克、玛雅遗族聚居地），无论是否举族参与，男丁…十六岁以上者，尽屠！妇孺…没入官奴！即刻押解至‘地狱矿坑’（新明洲北部剧毒汞矿）！永世为奴！至死方休！朕要…绝其苗裔！断其传承！”
“三、以夷制夷！分化瓦解！ 重金悬赏！凡能告发‘黑鹰’藏身之处者，赏银万两！赐汉姓（如‘忠’、‘勇’），授良田百亩！世袭罔替！凡能擒杀或献上‘黑鹰’首级者…封‘归义伯’！赏金十万！赐蟒袍玉带！准其部族独占一区草场！”
“西、严刑峻法！锁链加身！ 即日起，所有契约奴（白人）、黑奴、流放囚犯，劳作时…铁链加倍！脚镣加重！增派监工！凡有交头接耳、面露怨色、行动迟缓者…立斩！无需上报！汉民苦力…严加管束！以十户连坐！一户有异动，十户同罪！发往‘地狱矿坑’！”
“五、黄金！不惜一切代价！ 金山矿脉…必须复产！昼夜不息！‘盘古’计划所需之黄金…一粒…也不能少！若因缺金延误星舰…俞咨皋…九族…皆斩！”
一连串冷酷至极、杀气腾腾的旨意，如同严冬的冰雹，狠狠砸在暖阁之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崇祯粗重的喘息声。
“父皇！”朱慈烺再也按捺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悲怆与恳求，“新明洲之乱，其罪…岂尽在蛮夷？总督府盘剥无度，视民如草芥！矿场如炼狱，每日皆有累毙、虐毙者！汉官贪墨横行，欺压归化之民，强占其田产妻女…此乃取乱之源啊！仅靠屠刀镇压，恐…恐非长治久安之策！更恐…埋下世代血仇，遗祸子孙！儿臣…恳请父皇！整饬吏治！约束官绅！稍施仁政！或可…”
“慈烺！”崇祯猛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太子，眼中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你只见蝼蚁哀鸣，不见泰山之重！妇人之仁！‘盘古’星舰！乃帝国万世之基！星辰大海！岂容此等贱民作乱阻挠？！些许人命，些许血泪，若能浇灌出通天之路，便是他们…无上的荣耀！是他们的造化！乱世…当用重典！治乱…当用重刑！杀！给朕狠狠地杀！杀到他们…骨软筋酥！杀到他们…闻明旗而丧胆！杀到…无人再敢生异心为止！”
朱慈烺浑身剧震，抬起头，看着父皇眼中那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念火焰，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心中一片冰凉。他仿佛看到，新明洲的崇山峻岭，将被无尽的鲜血染红；无数部落的帐篷，将在屠刀下化为灰烬；世代相传的文化与血脉，将被彻底斩断。那名为“死亡谷”的绝地，将成为一片真正的人间地狱。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黄金！为了那遥不可及的星辰之梦！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与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帝国的车轮，在父皇的意志下，正以无数生灵的血肉为燃料，碾过人性的底线，向着那未知的深渊，轰然前行。
(http://www.220book.com/book/TY4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