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使的声音从阴冷的英伦三岛转向浪漫却暗藏杀机的法兰西，语调中带着一种面对更复杂、更危险敌人的凝重：
“陛下！法兰西之地，表面歌舞升平，凡尔赛宫（Chateau de Versailles）的镜廊（Galerie des Glaces）依旧金碧辉煌，映照着帝国总督的威仪，巴黎街头亦不乏为帝国效力的‘归化贵族’（Noblesse d'Empire）招摇过市。然…此乃帝国精心粉饰的幻象！在香槟的泡沫与歌剧的咏叹之下，‘高卢雄鸡会’（Le Coq Gaulois）——这头象征着法兰西不屈灵魂的猛禽，从未真正被驯服！其羽翼虽折，利爪犹存，在帝国铁蹄践踏过的废墟之上，它正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发出低沉而充满仇恨的…悲鸣！”
“其成员，绝非市井之徒，乃法兰西旧日荣光的幽灵！多为…”
“那些在帝国‘犁庭扫穴’中侥幸逃脱、或被剥夺了头衔与领地的波旁王朝（House of Bourbon）贵族子弟！他们身着磨损却依旧考究的天鹅绒外套，佩戴着家族徽章（己被帝国禁止）的复制品，眼神中燃烧着对失去特权的刻骨仇恨与对昔日‘太阳王’（Louis XIV）时代的病态追忆！他们血管里流淌的，是自诩‘高卢正统’的傲慢之血！”
“那些曾在法兰西学院（Académie fran?aise）舌灿莲花、如今却被帝国‘实学’斥为‘无用清谈’的哲学家、诗人、剧作家！他们手握鹅毛笔，如同握着复仇的匕首，将满腔的愤懑与才华，倾泻在恶毒的檄文之上！他们精通修辞，善于蛊惑，能将仇恨包装成悲壮的史诗！”
“那些视帝国‘忠君祠’为亵渎、视‘宗教宽容令’（实为打压天主教）为灭顶之灾的天主教（Catholicism）神父、修士及狂热信徒！他们手捧被查禁的《圣经》和玫瑰念珠（Rosary），将反抗视为‘圣战’（Crusade），将复国等同于‘光复圣地’！宗教的狂热，是他们最致命的武器！”
“彼等之巢穴，非藏污纳垢之所，而是…法兰西千年荣耀的伤心地！是帝国炮火留下的…耻辱伤疤！”通政使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诗意：
“塞纳河畔，巴黎圣母院（Notre-Dame de Paris）！那曾令世人惊叹的哥特式尖塔，己在帝国攻城重炮的轰鸣中坍塌！精美的玫瑰花窗（Rose window），化作一地五彩的琉璃碎片，在尘埃与硝烟中黯然失色！圣坛被焚毁，圣像被推倒！如今，断壁残垣间，蔓草丛生，狐鼠栖息，寒鸦哀鸣！然…正是在这神圣的废墟之下，在幽深潮湿、散发着霉味与死亡气息的地下墓穴（Crypt）中，‘高卢雄鸡会’的密谋者点燃了微弱的烛光！他们抚摸着冰冷的、刻有百合花（Fleur-de-lis，波旁王朝象征）纹饰的残石，如同抚摸祖先的骸骨！复仇的毒计，在圣母的悲泣（想象中）声中酝酿！帝国的‘忠君祠’香火再盛，也掩盖不了这废墟深处渗出的…刺骨寒意与滔天恨意！”
“凡尔赛宫！镜廊依旧璀璨，然…镜中再无法国王公贵胄的华服倩影，只有帝国总督冰冷的面孔与卫兵肃杀的背影！昔日笙歌曼舞的宫殿，如今空荡寂寥，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如同幽灵的叹息！‘高卢雄鸡会’的成员，如同真正的幽灵，游荡在那些被封闭的侧殿、废弃的仆人通道、以及迷宫般的后花园暗廊之中！他们在路易十西的画像（己被覆盖或移除）前沉默伫立，在玛丽王后（Marie Antoie）的梳妆室（己被洗劫一空）里低声密语！金碧辉煌的囚笼，成了他们汲取屈辱、滋养仇恨的温床！帝国的辉煌，在此刻，恰恰映衬出他们亡国之痛的…刻骨铭心！”
“彼等之武器，非刀剑弓弩，乃…淬毒的文字与蛊惑的言辞！其喉舌，名曰《高卢的觉醒》（Le Réveil Gaulois）！”通政使展开一份缴获的小册摹本，仿佛能闻到其上散发的墨臭与阴谋的气息。
“此册…非寻常谤文！其文辞华丽如昔，却字字淬毒！句句含恨！”他描述着那致命的文字：
“书中极尽渲染‘法兰西民族至上’（La Supériorité de la Race Fran?aise）！追溯高卢祖先（Gaulois）反抗罗马的‘光辉传统’！将法兰西的语言、文化、艺术（文学、绘画、音乐）捧上神坛，斥帝国‘以夷变夏’之新政为‘野蛮的东方瘟疫’，是对‘欧罗巴文明之花’的亵渎与摧残！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病态的优越感与排外的狂热！”
“书中浓墨重彩描绘‘太阳王’时代的‘伟大荣光’（Grand Siècle）——凡尔赛宫的奢华、法兰西学院的权威、陆军横扫欧陆的雄姿！将波旁王朝美化为‘高卢雄鸡’最辉煌的化身！以此对比帝国统治下的‘屈辱与衰败’，煽动对旧王朝的无限追思与对帝国‘暴政’的刻骨仇恨！”
“书中将帝国推行的汉语普及、新式学堂、格物之学，污蔑为‘灭绝法兰西灵魂’的阴谋！将‘寰宇驿道’斥为‘榨干民脂民膏的枷锁’，将‘星舰计划’讽为‘通往地狱的巴比伦塔’！其煽动性…如同在干柴堆上浇油，足以点燃任何心怀不满的法兰西人心中的怒火！”
“此等毒册…印制于秘密作坊（藏匿于巴黎拉丁区某废弃印刷所地下室），传播于阴暗角落！”通政使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在那些表面归顺帝国、实则心怀鬼胎的‘归化贵族’府邸，深锁的沙龙（Salon）之内！烛光摇曳，美酒飘香（产自波尔多被没收的贵族酒庄）。贵妇名媛（实为遗老之妻女）手捧香扇，掩口低语；遗少文人，故作忧郁，朗诵册中毒文！帝国的密探，纵能混入，也难以分辨这优雅谈笑下的刀光剑影！”
“在巴黎圣日耳曼市场（Marché Saint-Germain）喧嚣的鱼摊肉案旁，在马赛（Marseille）嘈杂的港口酒馆里！小册被卷在法棍面包中，塞进死鱼的腹腔，甚至…伪装成情书！在讨价还价声、水手的号子声中，完成致命的传递！一句俚语，一个手势，便是同谋的认证！”
“然…最令臣…毛骨悚然者！”通政使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发现致命阴谋的惊悚，“非其煽动内乱，乃其…丧心病狂！妄图…引狼入室！祸乱欧陆！”
“彼等暗中联络比利牛斯山（Pyrenees）彼端的西班牙！与腓力西世（Philip IV）时代流亡的保王党（Royalist）残部、狂热的天主教耶稣会（Jesuit）余孽密谋！许诺复国后‘共分法兰西’，或至少提供庇护与军火！信使穿梭于险峻的山隘，密信用隐写墨水（柠檬汁或洋葱汁）书写，盖着伪造的波旁百合花印！其行…无异于为抵御饿虎…而引入豺狼！”
“更…更令人发指者！”通政使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彼等竟…竟敢私通地中海南岸的…奥斯曼土耳其异教徒（Ottoman Turks）！妄图借助‘新月弯刀’之力，对抗帝国‘龙旗’！密使乔装成商人，乘单桅帆船（Feluca），穿越帝国海军巡逻的缝隙，抵达伊斯坦布尔（Istanbul）！在苏丹皇宫（Topkapi Palace）的阴影下，在清真寺（Mosque）的祷告声中，进行着亵渎上帝（God）与背叛基督文明（Christendom）的交易！许诺以法兰西港口（如马赛、土伦 Toulon）为基地，换取奥斯曼的舰队与‘加尼沙里’（Janissary）精锐！此等行径…己非复国！实乃…叛教！渎神！其心…当诛！其罪…当灭十族！”
通政使的声音落下，暖阁内一片死寂。崇祯皇帝的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仿佛看到了：巴黎圣母院废墟下摇曳的烛光中，贵族遗少抚摸断壁时眼中刻骨的仇恨；凡尔赛宫空荡镜廊里，失意文人对着虚空朗诵毒文的癫狂；比利牛斯山隘口，信使怀揣密信在风雪中潜行的鬼祟；地中海上，单桅帆船驶向异教徒港口的背叛航迹…
法兰西的反抗，己不再是简单的复国运动，而是演变成了一场不惜勾结世仇、背叛信仰的疯狂赌博！其目标，己不仅仅是挣脱帝国的枷锁，更是要撕裂整个欧陆的秩序，将帝国拖入一场更加血腥、更加混乱的深渊！高卢雄鸡的悲鸣，己然化作了…淬毒的尖啸！其毒牙，不仅对准了帝国的咽喉，更对准了基督文明千年的根基！帝国的铁腕，将如何碾碎这疯狂而危险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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