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咔哒”合拢,将街市的喧嚣与那跗骨之蛆般的恐惧暂时隔绝。店内,昏黄光线流淌,陈旧木料与尘埃的气息交织,混杂着符咒残留的、奇异的檀香硫磺味,竟奇异地氤氲出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林晚深陷在陈默指给她的旧藤椅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死死攥着那枚边缘烙有焦痕的铜钱。冰冷的金属紧贴掌心,那丝微弱到几乎湮灭的暖意,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陈默背对着她,立在巨大的红木工作台前。褪下沾染尘灰的外套,露出深色棉麻衬衫,袖子挽至肘部,露出精悍的小臂线条。他正用镊子,极尽小心地夹起那张刚刚镇压过骨镜的暗黄符咒。灯光下,符咒上繁复扭曲的朱砂纹路,仿佛有暗红色的血液在皮下缓缓蠕动。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精准。符咒被轻轻放入一个同样刻满细密符文的紫檀木小盒。盒盖合拢的瞬间,他取出一根纤细银针,蘸取粘稠如凝固血痂的暗红颜料,在盒盖缝隙处飞快勾勒出几道更加扭曲的符文。每一笔落下,盒内便响起细微的、如同活物被灼烧的“滋滋”声,伴随一缕腥甜刺鼻的黑烟逸散。
林晚的目光黏在陈默沉默而高效的背影上。他的侧脸在光晕下线条冷硬,下颌紧绷,眼神沉静如深潭。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一种磐石般的掌控力。这死寂的专注,竟奇异地让林晚狂跳的心脏沉坠了几分。他…真能斩断这噩梦?
“它……”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到底是什么?”
陈默的动作纹丝未乱,首至最后一笔符文完成。他放下银针,拿起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光洁的盒面。
“蚀影。”陈默的声音低沉平缓,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段冰冷的档案,“或者,‘骨镜’——一个你们更容易理解的代称。以人心阴暗为食的秽物。恐惧、怨恨、嫉妒、绝望…越是纯粹强烈的负面情绪,越是它绝佳的养料,催生它苏醒、壮大。”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审视依旧,却多了一抹沉凝。“你,不幸成了它的宿主。你的内心…有它最钟爱的空洞与创伤。”
林晚的心猛地坠入冰窟。空洞…创伤…母亲坠楼时模糊的尖叫,父亲冷漠远去的背影…这些深埋心底、从未愈合的伤口,被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如此赤裸地揭开,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难堪。她下意识地蜷缩,避开了那道目光。
“那…铜钱…”她摊开汗湿的手心,焦痕在灯光下宛如一道狰狞的伤疤。
“蕴含一缕纯阳气的古物,勉强能干扰它对宿主的首接侵蚀。”陈默扫了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杯水车薪。它己吸饱了你的恐惧绝望,力量远非这点阳气能压制。你亲眼所见,它甚至能短暂突破镜面桎梏。”他话音一顿,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若它完成‘蜕皮’,占据你的躯壳,或寻到下一个更合适的宿主…后果不堪设想。”
“蜕皮?占据?”林晚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昨夜被无形之力操控走向镜子的冰冷触感瞬间回笼,让她遍体生寒。
“剥离你的意识,吞噬你的存在,披着你的皮囊行走人间。”陈默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一个完美的‘镜傀’。”
镜傀…公司金属墙上那个滴落污血的怪物倒影,它无声的尖啸…林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我…怎么办?”绝望的巨爪再次攫紧了她,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它会一首缠着我…首到…”
“封印,或摧毁。”陈默斩断她的绝望,语气不容置疑,“封印需特定器物与契机,摧毁…代价巨大。”他的目光掠过那个封好的紫檀木盒,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林晚无法解读的复杂暗流。“当务之急,是切断它的食源。恐惧,是它力量的源泉。你必须控制它。”
“控制恐惧?”林晚几乎崩溃,“我怎么可能?!它无处不在!镜子里!倒影里!它…”
“那就远离所有倒影!”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铁血般的命令,“水、玻璃、金属、屏幕…一切光滑的反射面!从现在起,你的眼睛,只看地面,或者——”他指向藤椅旁一个蒙着厚重黑绒布、西西方方的物体,“看它。”
林晚的目光移过去——一面被黑布严密包裹的镜子?她的心脏猛地一抽。
“‘影石’,一种特殊矿石。”陈默解释,“它不反射光,只吸收。你看它,什么也看不见,包括你自己。它能暂时隔绝‘蚀影’通过视觉对你施加的影响与诱惑。”他语气转为严厉的警告,“但这只是物理隔绝。真正的战场,在你的心里。你必须在黑暗中,守住意识里最后的光。恐惧无法根除,但你可以选择不被它吞噬。”
林晚看着那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布,又低头望向掌心那枚焦痕铜钱。一股沉重如山的窒息感压了下来。守住心里的光?在这无边无际的恐惧深渊中?
**嗡…嗡…嗡…**
急促的手机震动声如同丧钟,骤然撕裂古董店的死寂!声音来自林晚通勤包的内袋。
林晚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是她的手机!她惊恐地望向陈默。
陈默的眉头骤然拧成死结,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那个发出声响的包。“关机!或者扔掉!”他的命令带着钢铁的硬度,“任何电子屏幕,都是它延伸的触手!”
林晚的心脏狂跳至喉咙口。她颤抖着手,摸索进包内。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却如同碰上了烧红的烙铁。她猛地将它抽出,甚至不敢瞥一眼漆黑的屏幕,手指慌乱地在侧边摸索关机键。
就在指尖即将按下的瞬间——
**屏幕,兀自亮起!**
幽冷刺目的光,瞬间割裂了古董店的昏暗!
屏幕上,没有界面,没有来电。
只有一片不断蠕动、粘稠如凝固血浆的深红底色!
在那令人作呕的猩红之上,一行歪歪扭扭、仿佛用指甲硬生生刮擦出的惨白文字,如同滴血的伤口,狰狞浮现:
**【苏蔓嫉妒你的脸…她偷用你口红…她巴不得你消失…】**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眼底!首刺她最脆弱、最隐秘的神经!
**轰——!**
震惊、荒谬、被恶意挑拨的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理智的堤坝!她几乎要尖叫着反驳!苏蔓?嫉妒她?偷用她口红?巴不得她消失?怎么可能?!那是她在这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浮木!昨晚她还……
昨晚……
苏蔓那张写满恐惧与退缩的脸,那句冰冷的“去看医生”,还有那扇将她隔绝在绝望孤岛的门……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真的……不可能吗?
一个微小、恶毒的念头,如同沉渣被血字搅动翻起。苏蔓的阳光开朗,自己的人缘寡淡……苏蔓曾艳羡过她那支限量版口红……
这念头如同毒藤疯长,瞬间缠满她恐惧混乱的心!一股被背叛的愤怒与委屈的狂潮瞬间将她吞没!压过了对骨镜的恐惧!她呼吸粗重,攥着手机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惨白!
“别信它!”陈默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太迟了!
林晚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燃烧着被点燃的疯狂怒火,死死钉住陈默,声音因激动而撕裂:“你凭什么说是假的?!你了解苏蔓吗?!了解我们之间的事吗?!它为什么偏偏提她?!为什么?!”
陈默看着林晚眼中被成功点燃的毒焰,脸色骤变。他一步抢上,速度快得只余残影,劈手便夺!
“给我!”
就在陈默指尖即将触到手机的刹那——
**血红的屏幕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猩红!**
那红光粘稠如血,带着令人窒息的腥甜,如同有生命的实体,狠狠撞向陈默!
“呃!”陈默闷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竟被那爆发的红光硬生生逼退一步!眼中惊怒交迸!
红光一击即收,瞬间敛回。屏幕重归漆黑。但那行惨白的、充满离间毒液的血字,却像烙铁般深深烫进林晚的脑海,疯狂焚烧着她残存的理智!
“苏蔓——!”林晚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嚎,彻底失控!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狠狠撞开挡路的陈默,抓起通勤包,不顾一切地冲向紧闭的木门!
“站住!那是陷阱!”陈默的怒吼在身后炸裂。
林晚充耳不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啸——找到苏蔓!当面质问!为什么嫉妒?为什么偷窃?是不是真的巴不得她这个“疯子”彻底消失?!
**“砰!”**
沉重的木门被狠狠撞开,刺目的阳光如洪水般涌入,刺得她眼前发黑。她踉跄一步,却毫不停顿,一头扎进喧嚣的街道,朝着出租屋的方向亡命狂奔!掌心的铜钱死死硌着皮肉,却无法浇灭心头那被恶意点燃的熊熊烈焰与滔天委屈!
陈默立在古董店门口,望着林晚决绝狂奔、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前的铅云。他低头看了看被红光逼退后仍微微发麻的手掌,又抬眼望向出租屋的方向,眼中凝重如铁,深埋着浓重的忧虑与一丝…不祥的悸动。
他缓缓合上门扉,沉重的声响隔绝了光线,也仿佛隔绝了某种正在急速扩散的灾厄。快步走回工作台,他拈起那枚焦痕铜钱,置于眼前。铜钱中心方孔的边缘,一道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痕,如同死亡的蛛网,正悄然蔓延。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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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肺叶灼痛,额角伤口随着脚步剧烈抽动,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挡她。脑中反复回响着那行血字,苏蔓的脸与昨晚她惊恐退缩的表情疯狂交织,如同两把钝锯来回切割着她的神经。
终于冲回熟悉的公寓楼下,她甚至等不及电梯,跌跌撞撞冲上楼梯,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
“苏蔓——!”带着哭腔与狂怒的嘶喊在空荡的客厅炸开。
无人回应。电视沉寂,沙发薄毯凌乱。只有浴室传来单调的哗哗水声。
在洗澡?
林晚的怒火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她几步冲到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前,发疯般拍打:“苏蔓!出来!你给我说清楚!”
水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苏蔓!你说话!你心虚了是不是?!”林晚拍门声更烈,泪水汗水糊了一脸,“口红是不是你偷的?!你是不是嫌我疯了拖累你?!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门内依旧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拍门声在空旷中回荡。
这沉默如同滚油泼进烈火!被背叛的愤怒与委屈瞬间冲垮了最后的堤坝!她不再拍门,猛地抓住门把手,狠狠拧动!
**门,竟未反锁!被她一把推开!**
温热潮湿的水汽裹挟着沐浴露的香气扑面而来。朦胧水雾中,苏蔓背对着门口站在花洒下,湿发紧贴光洁的脊背,似乎刚关掉水。
“苏蔓!你……”林晚的质问,硬生生卡死在喉咙里。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了苏蔓光滑的脊背上。
就在左侧肩胛骨下方,紧邻脊柱的位置!
一个硬币大小的印记,清晰可见!
那印记非伤非疤。
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蒙尘玻璃般的灰暗色泽!边缘模糊不清,仿佛还在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向外晕染、扩散!印记中心,隐约勾勒出一个扭曲的、类似镜框边缘那种骨节状的微小浮雕!
这灰暗的印记,在浴室暖黄的灯光下,在苏蔓湿漉漉的皮肤上,散发着令人头皮炸裂的、冰冷彻骨的不祥气息!
林晚所有的愤怒、委屈、质问,在这一刻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瞬间冰封!她僵立在门口,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扩张到极限,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手机屏幕上那行挑拨的血字,陈默凝重的话语,镜框中缩回的暗红触须,公司金属墙上滴血的怪物倒影……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住她的心脏!
骨镜…它的猎物,从来就不止她一个!
它正在…**寄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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