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晨雾裹着麦香钻进谷仓时,顾砚之正蹲在那盘老石磨前,指尖抚过磨盘上的齿痕。青石的凹槽里嵌着层暗黄的麸皮,凑近了闻,有股陈粮混着铁锈的怪味。磨盘的边缘,被人用凿子刻了圈细密的符号,像串扭曲的麦穗,在雾光里若隐若现——这是三天前在村西头废弃的“聚福碾坊”发现的,当时石磨正自己转动,磨眼里不断涌出新鲜的谷粒,谷堆里埋着半块染血的木牌,上面写着个“陆”字。
顾砚之是农业文物研究员,她的祖父曾是碾坊的最后一任碾夫,二十年前在碾坊里失踪,只留下件沾着谷糠的蓝布褂子,褂子口袋里装着半张揉烂的账本,上面用毛笔写着:“三转见谷,五转见血,七转……”后面的字被血水晕染,只剩下个模糊的“魂”字。
“顾老师,石磨的成分分析出来了。”助手小陆扛着仪器进来,裤脚沾着碾坊外的湿泥,“磨盘的青石里掺了铁矿砂,所以才会吸附铁器。麸皮里检测出微量的人血,血型是A型,与你祖父的档案血型一致。还有,磨眼里的谷粒不是本地品种,是种早己绝迹的‘赤糯’,谷壳上有被牙齿咬过的痕迹。”
顾砚之的目光落在石磨的轴心上。轴套是段黑檀木,表面包着层铜皮,铜皮上的绿锈组成了幅微型地图,其中一处红点,正好对着碾坊后院那口枯井的位置。她想起祖父常说的话:“石磨转得快,不是因为推磨的人有劲,是里面藏着不肯走的谷魂。”而那口枯井,村里人说淹死过三个推磨的长工,每到芒种,井里就会传出“哗啦啦”的谷粒滚动声。
碾坊的大梁上,挂着个褪色的麻袋。解开绳子,里面倒出七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钱眼的位置都被凿穿了,穿绳的孔道里,卡着根深棕色的头发——祖父晚年留着同款的板寸。更让她心惊的是,铜钱的边缘刻着数字“3-5-7”,与账本上的字迹完全吻合。
“聚福碾坊在民国时是地主陆鸿年的产业。”小陆翻着村志,“1947年闹饥荒,陆鸿年把救济粮藏起来,村民冲进碾坊抢粮时,石磨突然塌了,压死了七个长工,陆鸿年也从此失踪,有人说他被石磨‘吞’了,磨盘里的谷粒都是他变的。”
顾砚之突然注意到,石磨的齿痕间距很不规律,每隔七道齿就有一道特别深,像被人用凿子特意加深过。她按照“3-5-7”的数字转动石磨,转到第七圈时,磨盘突然发出“咔嗒”声,侧面弹出个暗格,里面躺着卷泛黄的棉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石磨的剖面图,磨芯的位置标着个红圈,旁边写着:“陆鸿年藏粮于磨,以血封芯,七魂守之,谷尽魂散。”
棉纸的夹层里,有张黑白照片:年轻的陆鸿年站在石磨前,手里举着个账本,账本的封面上,印着与木牌相同的“陆”字。照片背面有行钢笔字:“赤糯藏井,石磨为锁,粮出则井开,井开则……”后面的字被撕掉了,只剩下半道墨痕。
当晚,碾坊的石磨突然自己转动起来。顾砚之举着马灯赶到时,看见磨眼里涌出的谷粒在地上堆成个小丘,谷堆中央,躺着块断裂的木牌,正是白天发现的那半块的另一半,拼起来是“陆鸿年藏粮处”七个字。而石磨的影子在墙上投出七个重叠的人形,像有人在推磨,却始终走不出那圈磨道。
她按照棉纸的提示,在枯井的井壁上摸索,果然摸到块松动的砖。抽开砖,里面露出个油布包,包着本牛皮封面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着陆鸿年的藏粮地点:“赤糯埋于磨芯,糙米藏于井壁,精米……”后面的字迹被水泡得模糊,只能辨认出“祠堂”两个字。
“陆鸿年不是藏粮,是在保护粮食。”小陆突然指着账本的附页,“这里贴着张日军的布告,说要征收全村的粮食充军,陆鸿年假作藏粮,其实是把粮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那七个长工是自愿留下守粮的,石磨塌了是为了掩人耳目。”
油布包的最底层,有块青铜钥匙,匙柄的纹路与石磨暗格的锁孔完全吻合。打开磨芯,里面果然装满了赤糯,谷粒的缝隙里,塞着张陆鸿年的绝笔信:“我将精米藏于陆家祠堂的神龛下,若日军来搜,便启动石磨的机关,让粮食随井水下沉。七位兄弟,是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成了守粮的魂。”
这时,枯井里传来“咕咚”声。顾砚之趴在井口往下看,月光下,井水不知何时涨了起来,水面上漂浮着无数赤糯,像一颗颗会发光的珍珠。井壁的砖缝里,嵌着七个小陶罐,每个罐子里都装着半罐谷粒,罐底的泥垢里,混着极细的骨头渣——是那七个长工的骨灰。
“我是陆鸿年的孙子。”一个穿中山装的老人突然出现在碾坊门口,手里捧着个木盒,“我爷爷当年没失踪,他用石磨的机关把粮食沉到井底,自己带着精米去了游击队,临终前让我务必在芒种这天来碾坊,说会有人来取粮。”
老人的木盒里,装着祠堂的钥匙和另一半棉纸,上面写着:“井开则粮浮,粮浮则济万民。”而祠堂神龛下的地窖里,果然堆着满满的糙米,麻袋上印着“救济粮”三个字,落款日期是1947年芒种。
石磨在月光下渐渐停止转动,磨眼里的谷粒不再涌出,只留下层薄薄的麸皮,像给石磨盖了层被子。顾砚之突然想起祖父失踪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石磨转得再快,也磨不掉藏粮人的良心,那些谷粒,都是记着恩的。”
三个月后,碾坊被改建成“农耕文化馆”。顾砚之在石磨的暗格里找到另一本日记,是祖父写的:“我守着石磨二十年,不是怕它吞人,是怕里面的谷魂冷了。陆鸿年是好人,那些粮食,早该还给挨饿的人。”日记的最后,夹着张祖父与陆鸿年的合影,两人坐在石磨上,笑得像芒种的阳光,灿烂得能晒透所有藏在阴影里的往事。
芒种的雾散了,石磨的齿痕里,还沾着几粒赤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顾砚之轻轻转动磨盘,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谷粒在说:“我们守到了,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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