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大部分家具家电。
周姐提出的这个“条件”，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易雨薇的心上来回地割。
那些家具，大部分是她和顾远结婚时，一件一件亲手挑选的。那个意大利品牌的沙发，是她软磨硬泡，顾远才同意买的，因为她总觉得，一个家的中心，就该是一个柔软舒适的沙发。那个北美黑胡桃木的餐桌，是她跑遍了整个城市的家具城才淘到的，她喜欢它厚重温润的质感。还有女儿房间里那个象牙白的书柜，是她陪着木工师傅，画了无数张图纸才最终定稿的……
每一件物品，都附着着一段记忆，一段时光。
现在，她要像脱一层皮一样，把它们连同这个房子，一起剥离下来，卖给别人。
“易老师？你还在听吗？”电话那头，周姐的声音有些担忧。
“……在。”易雨薇的喉咙有些发紧，“周姐，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当然当然！不着急，你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不过说实话，易老师，这个价格，在这个节骨眼上，真的很不错了。而且买家是王教授家，知书达理的人，以后也不会有啥纠缠。你想想，那些家具，你要是搬走，找地方放要钱，处理掉也卖不了几个钱，还费事。这样打包一起，省心。”
周姐的话，句句在理。理智告诉易雨薇，这是目前最优的选择。
可是情感上，她过不去这个坎。
挂了电话，她失魂落魄地往学校走。接到陶然时，女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妈，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陶然背着书包，跟在她身边。
易雨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她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把女儿当成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们现在，是战友。
“房子……有买家了。价格不错，但是，他们希望我们把大部分家具都留下。”她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
陶然沉默了。
她低着头，踢着路边的一颗小石子，踢出很远。
“那……我的钢琴呢？”过了很久，她才闷闷地问。
“钢琴不卖。”易雨薇立刻说，“我跟中介说过了，钢琴必须搬走。还有你房间里那些书，你喜欢的模型，我们都带走。”
陶然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易雨薇，眼神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和决绝。
“妈，卖了吧。”
易雨薇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都卖了吧。”陶然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她，“除了我的钢琴和书，其他的，都卖了。一个柜子，一张床，有那么重要吗？扔掉了，才能买新的。人也是，房子也是。”
“扔掉了，才能买新的。”
这句话，从一个十西岁女孩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却也一瞬间，点醒了易雨薇。
是啊，她为什么会如此纠结？
她舍不得的，真的是那些桌子椅子吗？不，她舍不得的，是附着在上面的，那个“曾经的家”的幻影。是她曾经以为会天长地久的，那份虚假的安稳。
她一边口口声声说要离开“盐碱地”，一边却又对地里那些半死不活的庄稼恋恋不舍。
这本身，就是一种懦弱。
“好。”易雨薇看着女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了。我们……买新的。”
那一刻，母女俩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心酸，有释然，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豪迈。
回到家，易雨薇给周姐回了电话，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事情一旦决定，就进行得飞快。第二天，在李冉的全程陪同下，易雨薇和王教授一家签了合同。王教授的儿子和儿媳，是一对很文静的年轻人，对易雨薇和陶然非常客气，一再表示感谢。
整个过程，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签完合同，拿着那份薄薄的纸，易雨薇站在律师事务所的门口，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有种做梦般的感觉。
她真的，把自己的“家”，卖了。
李冉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姐请你吃饭，庆祝一下。”
“庆祝？”易雨薇苦笑，“我这算什么？净身出户，无家可归，有什么好庆祝的。”
“胡说！”李冉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就走，“你这不是净身出户，你这是‘资产重组，风险剥离’！你现在手里握着近西百万的现金，没有负债，还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你告诉我，全天下有几个女人，在经历这种毁灭性打击后，能有你这么好的牌？你这叫‘涅槃’，不叫‘无家可归’！必须庆祝！”
李冉不由分说，把她塞进车里，一脚油门，带她去了一家城中最火的川菜馆。
馆子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每一桌都摆满了红彤彤的菜肴，空气里飘着辣椒和花椒的霸道香气。
李冉点了一桌子最辣的菜，毛血旺，辣子鸡，水煮鱼，还开了一瓶好酒。
“来，雨薇，喝！”她给易雨薇倒了满满一杯，“今天，不醉不归。把过去那些晦气事儿，全他妈用眼泪和汗水，给我排出去！”
易雨薇看着眼前火红的一片，看着李冉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就笑了。
是啊，矫情给谁看呢？
她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烧得她喉咙和胃里都火辣辣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她一边流泪，一边大口地吃着菜，任由那股酣畅淋漓的麻辣，席卷她所有的感官。
这顿饭，是她十年来，吃得最狼狈，也最痛快的一顿。
她好像真的把那些积压在心里的，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恨，都随着汗水和泪水，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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