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房的尾款，是在一个星期后到账的。
那天下午，易雨薇正在厨房里研究一道新菜。她最近迷上了看美食视频，学着做各种花里胡哨的菜式。用李冉的话说，她这是“把做研究的劲头，全用在锅碗瓢盆上了”。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
易雨薇擦了擦手，拿起来一看，整个人都定住了。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一串数字，前面写着“入账”，后面跟着一长串的“0”。
三百八十九万。
扣除了要还给顾远公司的那笔债务，扣除了各种税费手续费，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和顾远，可以分割的夫妻共同财产。
一瞬间，百感交集。
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很久。这串数字，是她十年婚姻的最终“结算单”。是她用十年的青春、隐忍、付出，换来的，一个冰冷的、可以量化的价值。
说不清是悲哀，还是解脱。
她把那张截图，发给了李冉。
李冉的电话立刻就追了过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收到了？太好了！薇薇，听我的，这笔钱，你现在马上去银行，做三件事！”
“哪三件事？”易雨薇还有点懵。
“第一，拿出五十万，存个死期！雷打不动，就当这笔钱不存在，这是你和陶然的救命钱！第二，拿出二十万，买点稳健的、低风险的理财产品，跑赢通胀就行。第三，剩下的，你就放在活期里，应付日常开销和你的学费。千万不要碰股票！不要碰基金！更不要听任何人忽悠你去做投资！你现在这个阶段，守住钱，比赚钱更重要！听明白没得？”
李冉不愧是律师，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后路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晓得了。”易雨薇的心，被李冉这番话，熨烫得妥帖又安稳。
挂了电话，她没有立刻去银行。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条银行短信，又看了一眼手机通讯录里，顾远的名字。
她知道，这笔钱，她有一半，顾远也有一半。按照离婚协议，她需要把属于他的那部分，转给他。
一百九十西万五千。
她点开了手机银行的转账页面，输入了顾远的账号和名字。当她要输入金额的时候，她的手指，停住了。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她为什么要给他？
这笔钱，是卖掉了“家”换来的。而那个家，是她一个人，操持了十年。她付出的心血，她耗费的精力，她被消耗掉的职业前景，这些，难道就一文不值吗？
他凭什么，在外面风流快活，搞砸了事业，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还能轻轻松松地，分走近两百万？
凭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地滋生蔓延，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甚至开始设想，如果她不给这笔钱，会怎么样？他会去法院告她吗？就算告，按照法律，她是不是可以主张，因为他是过错方，所以她可以多分？
她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那些在婚姻里被磨钝了的、属于一个高材生的逻辑和思辨能力，在这一刻，因为“利益”，被瞬间激活了。
她坐在那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法律和契约精神。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写得清清楚楚。
另一边，是她积压了十年的，巨大的不甘和委屈。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小人儿说：易雨薇，你要讲道理，守信用。另一个小人儿却在尖叫：去他妈的道理！他跟你讲过道理吗？他把你当人看过吗？
就在她快要被这种拉扯逼疯的时候，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客厅那架钢琴上。
琴盖上，摆着一个相框。
是她和陶然昨天才去拍的合影。照片里，母女俩头挨着头，笑得特别开心。那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没有任何阴霾的。
她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她想起了陶然说的那句话：“妈，这个家，空气都好闻些。”
她现在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不是这笔钱，而是这份“好闻的空气”。是这份千金难买的，安宁和自由。
如果她扣下这笔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无穷无尽的撕逼，官司，纠缠。顾远会像个疯狗一样咬住她不放。她的生活，会再次被拖入那个充满了谎言、算计和憎恨的泥潭。
她好不容易才爬出来，难道要为了区区两百万，再主动跳回去吗？
不。
不值得。
她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一字一顿地，输入了那个数字：1945000。
然后，她闭上眼，按下了“确认”键。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清脆，利落。
像一把刀，斩断了她和过去，最后一丝金钱上的牵连。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瘫倒在沙发上。但心里，却像是搬开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的轻松。
她拿起手机，给顾远发了条信息，言简意赅。
“钱己转。从此，两不相欠。”
这一次，她没有删除。她要把这条信息留着，像一个界碑，时刻提醒自己，她和那个男人之间，己经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手机很快就震动了一下，是顾远的回信。
只有一个字。
“好。”
易雨薇看着那个字，笑了。
她知道，这个“好”字背后，藏着他多大的错愕、意外，或许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被“比下去”的屈辱。
他一定以为，她会哭，会闹，会跟他讨价还价，会用这笔钱来拿捏他。
他不懂。
她现在要的，早就不再是这些了。
她要的，是干干净净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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