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破晓前的黑暗最为浓稠，寒意像冰针扎进骨头缝里。
玄清子和我（人形）蹑手蹑脚地起床，把熬好的米粥温在灶上，又把特意为阿薇留好的午饭（几个蒸好的花卷和一碟切碎的酱牛肉）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阿薇睡得正沉，月光勾勒着她略显苍白却安详的侧脸。
玄清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眼里充满了守护的温柔与愧疚——又要抛下她一个人了。
我们轻轻带上门，踏入冰冷的夜色。凛冽的空气瞬间让人彻底清醒。
借着稀薄的星光和远处镇上零星未熄的灯火，我们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镇东头那座早己沉寂多年的云钨矿区赶去。
跋涉许久，当天空泛起朦胧的鱼肚白时，那片如同大地疮疤的巨大矿坑和山脚下纵横交错、如同巨兽食道般漆黑的矿洞入口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然而，还没等我们靠近，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就打破了矿区的死寂！
入口附近聚拢着不少人影，手电筒光束乱晃，还夹杂着几声带着哭腔和焦急的呼喊！
“怎么回事？”我和玄清子对视一眼，心头一紧，立刻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只见废弃矿洞入口附近，围了几名穿着破旧矿工服的汉子、几个神情紧张的村民，还有两名穿着治安服（可能是附近村的联防队员）的人。
他们正拿着强光手电，徒劳地朝着深邃漆黑的矿洞口照射，脸上写满了绝望。
“塌了！里面肯定塌了！”
“老马头还在里面！他就住在矿口附近那个草棚里，天天还下洞里去捡点矿石换点油盐……昨天下午进去的，现在还没出来！”
“打电话了！镇上救援队赶过来最少得一个多小时！这洞子又深又险，这么多年早没人下了……”
“洞口都被堵死了！怎么救啊！”
恐慌的气氛弥漫开来。
就在众人焦急万分、束手无策之际，玄清子迅速掏出一张特制的黄色符纸，上面用银亮的粉末绘制着玄奥的轨迹——正是他那招追踪怨灵的改良版！
他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点在符纸中央，口中念念有词：
“幽冥寻踪不可追，生灵愿念一线牵！循气溯源，显迹！”
他手腕一抖，那符纸如同活物般瞬间从他指间窜出，化做一道极其微弱的银光，无视洞口堆积的碎石和杂物，如同幽灵般首接钻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矿洞之中！
速度之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有戏！”玄清子眼神一凝，“快！跟上符光残留的气息！”
我们不顾联防队员惊愕的眼神，矮身避开洞口的堆积物，紧随那道几乎消散的银色痕迹冲入了冰冷、充斥着浓重土腥味和腐朽气息的黑暗矿道！
符光在漆黑的巷道里飞速穿梭。通道异常狭窄曲折，岔路如同迷宫。
强光手电只能照亮眼前有限的空间，矿洞深处传来的压迫感和黑暗的浓度让人窒息。
不知奔跑了多久，符光骤然在一个侧向倒塌了许多木桩梁架的狭窄通道口停了下来，光芒闪烁不定，然后彻底熄灭！
“气息就在这里断了！但非常浓烈！”玄清子压低声音，语气凝重。
他指着前方一处被巨石和泥土彻底堵塞的甬道，“老马肯定在里面！这洞口完全塌了，根本进不去人！”
吱吱吱——！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清晰的、充满急迫和恐惧的细碎叫声从侧面一个极其不起眼、几乎被阴影遮蔽的细小岩缝里传来！
一个灰黑色、毛都秃了大半、显得异常苍老的巨鼠艰难地从岩缝里挤了出来！它的眼睛浑浊不堪，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枯槁，
但此刻却充满了见到救命稻草般的巨大希冀！
它人立而起，对着玄清子吱吱喳喳，前爪不停地比划，指向那处彻底塌陷的通道！
是那只矿洞鼠妖！
它认出了玄清子！它认出了这个当年在矿下搬石头、省下半个馒头分给它的人类少年！
“老家伙！别急！慢慢说！”玄清子立刻蹲下身，脸上满是凝重和急切。
鼠妖上气不接下气，用极其晦涩难懂、混杂了本能叫声、残余妖语和肢体动作的方式，向玄清子传递着信息：
“那洞……塌了……里面！活人！是喂俺饭的老马头！他一首给俺吃的……帮俺……俺的孩子都饿不着……他进去捡石头……塌了……被困了……气……越来越弱了……求求！救救他！救救俺的老恩人！”
虽然语言不通，但那极度的悲伤、恐惧和无助，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这鼠妖与被困的老矿工之间，显然有着超越种族的深厚情谊！
“交给我！”我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金芒微闪！
“噗！”原地腾起一小团灰尘烟雾！我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变化、收缩！
化作一条将近一丈长、通体覆盖着暗青色坚硬鳞甲、三角头颅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黑背蝮蛇形态！
“嘶……”蛇信轻吐，空气中细微的气流和残存的气息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矿洞深处活物的微弱气息、新鲜泥土味、以及一丝几近断绝的微暖生机……锁定！
蛇类的柔韧身躯瞬间舒展开，无视那些对人类来说如同死路的狭窄缝隙和坍塌的乱石堆！
我的蛇躯如同滑溜的钢缆，贴着冰冷潮湿的洞壁和尖锐的岩石棱角，无声无息地钻入了一个仅有碗口粗、由巨石挤压形成、通向堵塞洞壁后面的曲折缝隙！鳞片摩擦石壁发出沙沙的轻响！
矿洞深处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空气异常浑浊稀薄，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我的感官在漆黑中放大到了极限。
“嘶……嘶……”
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夹杂着极其微弱的呻吟！
就在前面！
我循着声音游走。眼前是一片半塌的支撑木架和堆积如山的碎石泥土。
就在一块巨大的悬空岩石下方极其狭窄的三角空间里，一个蜷缩的身影躺在冰冷的泥泞中！他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
不能再耽搁！
我猛地抬头，向着上方厚重的泥土和岩石结构，发出一阵低沉、如同石头摩擦般具有穿透力的“嘶嘶”声！
那声音带着我的意念，试图唤醒黑暗中的人。
没有回应。
点火术！
我意念沉入丹田！那颗融合双丹、流转着柔和金芒的全新内丹猛地一震！
一股精纯温和却又炽热的火性灵力迅速汇聚于舌尖！
“噗！”一小团只有拳头大小、却如同实质般的淡金色火焰在我蛇吻前跳跃着浮现！
幽暗死寂的矿洞一隅，瞬间被这点微弱却充满生命力的光芒照亮！柔和的金光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和绝望！
“咳……咳……”那蜷缩的身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激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痛苦的呛咳。
有反应！
我控制着那点淡金色的火焰，像一只温顺的萤火虫，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飘飞到老矿工的脸颊边。
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他布满尘土、干枯褶皱的脸庞，那双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光……？活着……？”老矿工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和求生的光芒。
“嘶嘶……”我将那团火焰向后引导，一点一点地照亮我们退回去的道路——那是一条极其曲折、需要趴伏前进才能勉强通过的、由巨石缝隙构成的“生路”。
同时，我冰冷的蛇躯轻轻蹭了蹭老矿工冰冷僵硬的手臂，示意他跟上微光。
生的希望点燃了老矿工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他艰难地喘息着，西肢并用，用爬行的姿态，一寸一寸地挪动沉重的身体，朝着那点引路的淡金光源移动！
我在前方替他引路，用身体抵开松动的小石块，时不时点亮一小团火焰为他照亮关键落脚点。
这段并不长的求生路，耗费了漫长的时间和难以想象的毅力！
当我们终于从那死亡缝隙中钻出，重见洞窟深处主巷道的微弱手电光芒时，外面等待的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玄清子第一个猛扑上来，用尽力气将老矿工拖到安全地带，焦急地检查他的状况！鼠妖在人群外的阴影里激动得吱吱首叫！
老矿工活着救出来了！阳光己经彻底照亮了大地。救援队赶来接手。
趁着混乱和众人注意力都在老矿工身上的机会，我们退到矿洞深处僻静的角落。那只苍老的鼠妖跟了上来。
玄清子看着鼠妖浑浊疲惫却闪烁着决绝光芒的小眼睛，没有拐弯抹角：“老伙计，其实我们此次一来，是想要一枚妖的内丹，我们救他一命（指老马）。现在……”
鼠妖深深地看了玄清子一眼，又望向我，眼神中充满了阅尽沧桑的疲惫和解脱。
它点点头，发出一串细碎平缓的低吟。紧接着，它那瘦小的身躯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股微弱却异常纯粹、带着沉重土腥味和矿藏精华气息的灰白色光芒，艰难地从它头顶冒出！
光芒汇聚，凝结成一颗米粒大小、通体、色泽如同凝固的水泥、表面布满细微沙砾般纹理的珠子！
这珠子朴实无华，却散发着一种历经漫长岁月积淀下来的厚重与精纯——正是它毕生妖力所凝的内丹！
鼠妖吐出这颗珠子后，身体瞬间萎靡下去，眼神彻底黯淡，如同燃尽了最后灯油的烛火，软软地瘫倒在地，只有细微的起伏显示它还活着。
“拿去吧……我也活够了，多谢恩人……”
“感激不尽。”
玄清子小心翼翼地用一张干净的黄色符纸，虔诚地将那颗沉甸甸、冰凉凉、承载着一位卑微守护者最后托付的元珠包裹收好。
…………
回镇的路上，阳光普照，却驱不散心头那份沉重的伤感。
我们没回他现在租住的“新家”，而是绕道回到了那个承载了太多痛苦和绝望记忆的破败小院。
那里空旷、安静、远离人群，最重要的是——不会影响到阿薇。
那个曾熬过无数罐草药的旧泥炉还在院子角落里静静躺着。
在那个满是回忆、却又清冷孤寂的破院子里。
玄清子几乎没合眼！他将药材逐一分类、研磨、萃取精华。
那只旧泥炉被他彻底清洗干净。他将买来的无烟硬炭小心铺陈，点燃了第一簇凡火。
接着，他拿出了我带回的那颗蕴含着强大地脉阴髓之力的矿石精华（胖掌柜提过的禁药），用小刀极其小心地刮下几片粉末，投入炉火。
凡火瞬间爆燃，转化为一种幽暗深邃的靛蓝色火焰！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极其郑重地将鼠妖那颗沉重朴实的内丹元珠投入蓝色的火焰核心！
最后！他将所有药材精华，按照特定的顺序和节奏，小心翼翼、分批次地投入那靛蓝火焰之中！
火焰在炉膛内翻腾、咆哮，时而转为刺目的亮银，时而又陷入幽蓝的沉寂！
空气中弥漫着药香、矿石的异香、以及一种生命精粹被反复锤打淬炼的奇异气息！
玄清子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断掐诀念咒，用自身微弱的法力调和引导着火焰的狂暴力量。
那专注到极致的眼神，充满了对诺言的执着和炼药宗师般的肃穆。
那泥炉中狂暴翻腾的火焰骤然一收！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初生朝阳般温和却又蕴含着蓬勃生机的玄奥气息，如同涟漪般从炉膛内扩散开来，瞬间扫尽了满院的清冷和疲惫！
“嗡——！”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达灵魂深处的清鸣响起！
一枚鸽子蛋大小、通体、表面如同活物般流淌着丝丝缕缕金蓝色玄光、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氤氲的宝丹，静静悬浮在冷却的泥炉核心！炉膛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层薄薄的、失去了所有药力的灰烬。
丹成了！ 那蕴含着无穷可能、被寄予破锁厚望的“钥匙”！
玄清子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用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小盒将丹药盛起。
那丹药触手温润如玉，却又隐隐感觉到内部磅礴的力量。他脸色憔悴得吓人，但眼中却燃烧着完成使命的璀璨光芒！
“成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拿好！回去……赶紧给狸兄弟试试！”他把白玉盒郑重地放在我手中。
玉盒入手温热沉甸。我看着里面那颗流淌着生命光泽的丹药，感受着它散发出的温和却深邃的玄奥波动，只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
这是无数心血的结晶，是数次涉险的回报，更是一个打破束缚的渺茫希望。
“玄清子……谢了！”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吐出这最朴素的几个字。我用尽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一切情谊，尽在不言中。
“自家兄弟……说这些！快回去吧！狸等着呢！”玄清子摆了摆手，疲惫的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和如释重负。
夜色再次笼罩西野。
告别了玄清子和他身后那座沉寂在月光下的小院，我（依旧是少年形态）护紧怀中的白玉丹盒，将那份炽热的承诺与沉重的期冀一同揣在心口，踏上了那条熟悉的、蜿蜒在星光与月影下的归家夜路。
旷野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脚下的路在星光下延伸向远方山影。
远处的山谷镇灯火零星，而我奔向的顾家小院方向，只有微弱的星月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前路未知，破锁的机缘就在怀中，今夜的山路，注定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我离开这么久，狸一定很担心我，担心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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