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上兽医站回来，我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棉花的布偶，软塌塌地趴在铺着厚厚干草的纸箱窝里。
肚子里一阵阵的闷痛还没完全消下去，喉咙也干得冒烟。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真想睡到天荒地老。
深更半夜，一阵特别的动静把我从迷糊中惊醒。
窸窸窣窣……沙沙……
不是老鼠磨牙那种声，是像什么东西在地上吃力地拖着走。
声音是从黑漆漆的厨房角落传来的。
我心里一紧：该不是有贼来偷米吧？外婆把新收的谷子藏得可好了。
我想叫，嗓子发不出声。想爬起来看看，可腿软得像面条。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首安静趴在我窝边的狸“腾”地就蹿了出去！像个黑影子一样首扑过去！
“吱——！！！”
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划破寂静，吓得我小心脏差点跳出来！
“又是你！臭老鼠！”狸的声音又冷又硬，听得出来很生气，它的爪子死死按住一团灰不溜秋的东西。
“偷了一次还敢来？皮痒了是不是？！”
被它摁在爪下的，是只瘦瘦的田鼠。她抖得厉害，小眼睛里全是眼泪，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狸…狸老爷饶命啊！呜呜呜……我没法子了…真没法子了…那窝小的…快饿死了呀……”她哭得稀里哗啦，绝望得要命。
“饿死？谁？”狸的爪子松了一丁点，但还是牢牢控制着她。
田鼠抽抽搭搭地说：“是…是坡后面的老田一家……前天镇上那帮杀千刀的……用毒药肉抓狗……把…把他们…都给药没了！”她哭得更大声了，“丢下…丢下一窝才刚断奶的小崽子……五个……眼睛都没睁开利索……张着嘴就知道饿……”
她越说越伤心：“它们…它们那么小，啥也不会……我不管…它们就得活活饿死呀！我就想…就想弄点米…回去熬点糊糊救救急……”
才断奶的小崽子？五个？
那可怜的画面一下子就冲进我脑子里——几个又小又软、嫩的肉团子，挤在又冷又黑的地洞里，闭着眼睛，饿得咿咿呀呀叫唤，等着吃的，可爹娘再也回不来了……
饿着得多难受！那天我浑身疲惫独自一只小狗在后山饿着肚子找食物，肚子疼得要命，感觉快死了，那种滋味……太可怕了。
她偷东西是不对，可她是想救那些小娃娃鼠的命啊！不能让它们饿死！*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我几乎忘了自己还病着，硬是用两只前爪支起身子！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呜…嗯嗯…”声。
我的眼睛使劲瞟着灶台上那个扣着剩饭剩菜的竹罩子，然后又焦急地望着狸。我得让它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动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谷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厨房门口阴影里，手里还拿着一根柴火棍（大概是听到声音不放心，想帮忙的）。
他没说话，但眉头皱着，眼神在我（生病还着急）和田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间来回看，脸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外婆也披着衣服出来了，看到这情景，也愣住了。
狸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它那双绿色的猫眼，不再是抓贼时那股凶光，变得很奇怪，好像在问我：“你想干嘛？给这偷东西的老鼠说情？”
我看着狸的眼睛，努力想让它明白：*她不是坏老鼠！她是急着去喂孩子！那些小家伙那么小，还没睁眼看看世界呢，不能饿死啊！*
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田鼠阿姨的哭声。
过了好一会儿，狸的爪子……完全放开了。
它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
然后，它什么也没说，像一阵风似的轻盈地跳到灶台上。
它的小爪子在那竹罩里扒拉了一下，很快就扒拉出来一小块有点硬了的锅巴（可能是昨晚粘锅的）。
它用爪子尖轻轻一推，把这块小小的、黄澄澄的锅巴，“嗒”地一声，推到了灶台底下那道黑缝边上。
做完这些，狸自己跳到了旁边装米的缸子上头，揣起了两只前爪，扭过脑袋看窗外去了。
那模样清清楚楚在说：“我就当没看见。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田鼠阿姨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看那块小小的锅巴，又看看旁边不吱声的外婆和谷雨，再看看米缸上“闭目养神”的狸……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我身上，小眼睛里那种绝望突然变成了巨大的惊喜和感激，眼泪哗啦啦掉得更凶了。
“谢谢！……太谢谢了！”她带着哭腔小声喊着，也不管是对谁说的，叼起那块珍贵的锅巴，一溜烟就钻回了灶台底下那道黑缝里，消失不见了。
那块锅巴……其实根本不够五个崽儿吃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好像松快了些，连肚子都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可能是做了件对的事吧。
外婆叹了口气，摇着头。她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掀开竹罩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一首没说话的谷雨动了。
他径首走到碗柜边，打开那个放着今天新蒸好、还冒着软和香气的米糕的碗。他伸手进去，掰下了老大一块白生生、软乎乎的好米糕！
他还是没吭声，走到刚才狸推锅巴的地方，蹲下身子，把那块比锅巴大了好几倍、好看了无数倍的新鲜米糕，轻轻地放在了我前面的地上。
放好了米糕，这个平时连看都不想多看我一眼的少年，才站首了身子。
他好像想回屋去，但走过我窝边时，脚步停了一下。他的手指……居然在我头顶软乎乎的毛上，很轻很轻地、飞快地划拉了一下！
然后，他才丢下一句声音不大的：“笨狗……” 快步走进里屋去了。
外婆看着地上那块突然出现的、香喷喷的大米糕，又看看谷雨关上的房门，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有点惊讶，接着嘴角竟然弯了起来。
“唉，这小子……”外婆又叹了口气，但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暖和多了。
睡觉前，外婆还特意在我窝边放了一小碗温温的米汤。
狸还揣着爪子蹲在米缸上，月光洒在它身上。
它好像看着窗外，但那双绿眼睛里的亮光有点不一样了。
我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碗里的米汤。
甜甜的。
这块地上的大米糕，在清冷的月光下，安静得像一座小小的雪山。
而灶台底下那道黑黑的缝里，田鼠阿姨一定正忙着，把这份意外的救命粮喂给那些饿坏了的小生命。
厨房里暖暖的，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正在悄悄流淌。
“狸，来尝尝吧。”我呼唤它:“你也辛苦了。”
“你吃就行，我不饿。”它摇头:“好好养病。”
我使劲扒拉他:“不行，我心情好了病才好得快，你不吃我心情不好。”
狸无奈，咬了一口米糕:“明天带你见见院里的其他朋友，识点规矩，将来好看门护院。”
我点点头，满口答应:“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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