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韩腹地。
倭寇主力黑压压地集结在弁韩王都金城最后的屏障——鹰愁岭下。
怪异的呼喝声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浪潮,冲击着岭上弁韩守军摇摇欲坠的防线。
距离鹰愁岭三十余里的一处背靠矮山的废弃土堡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这里成了呼衍乌兰洛临时的指挥中枢,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和汗水的味道,压抑而紧绷,斥候进进出出,带来最新的敌情。
“报!倭寇主力尽出!铁甲前锋己开始攻山!后续步卒如蚁附,攻势极猛!高延优部依令,于岭侧列阵‘死守’,正承受倭寇左翼猛烈攻击,伤亡…甚重!”斥候的声音带着喘息。
呼衍乌兰洛站在一张粗糙的半岛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鹰愁岭的位置,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地图另一角——那是一片靠近海岸、被倭寇标注为“貊口”的谷地。
那里,是倭寇囤积此次劫掠所得的资源、以及最重要的,关押数百名来自弁韩、辰韩的工匠的临时营地。
呼衍乌兰洛眼中寒芒一闪。
倭寇主力倾巢而出,后方空虚必然空虚!战机稍纵即逝!
下定决心后,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帐中早己按捺不住的须卜栾提。
“须卜栾提!”
“在!”声如闷雷。
“命你率本部最精锐五千骑!一人双马,轻甲疾行!由弁韩老猎户带路,沿‘鬼见愁’山脊潜行,务必在亥时之前,抵近貊口谷外五里蛰伏!”
呼衍乌兰洛的命令快如连珠,“速不亥!”
阴影中,背挎巨弓的射雕手无声踏前一步。
“你及所部神射,随须卜将军同往!清除哨卡,压制寨墙!为铁骑开路!”
“得令!”须卜栾提右拳重重捶胸,甲叶铿锵。速不亥只是微微颔首,手指己搭上弓弦。
“记住!”
呼衍乌兰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
“我王需要的不是击溃!是焚毁!是彻底的毁灭!所有带不走的铁器、铜料、器械,付之一炬!工匠…尽量俘获,若遇激烈反抗或倭寇试图屠杀…格杀勿论!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貊口化为一片焦土!”
“末将明白!定教倭寇心血,尽成飞灰!”
须卜栾提低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出帐,速不亥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帐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地图前呼衍乌兰洛如雕塑般的身影。
他盯着貊口的位置,眉头却微微锁紧。
子夜,貊口谷。
海风带来咸湿,却吹不散谷中弥漫的、由牲畜粪便、劣质酒精和汗臭混合的污浊气息。
简陋的木栅栏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几处篝火有气无力地燃烧着,映照着守夜倭兵昏昏欲睡的脸。
突然,死寂的夜空中传来数声极其轻微、如同夜枭振翅的锐响!
噗!噗噗!
篝火旁,木栅哨塔上,几个打着哈欠的身影猛地一僵,喉咙或眉心处多了一支几乎没羽的短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软软栽倒。
“敌袭——!”
凄厉的、变调的倭语警报终于从一个侥幸未被第一时间射杀的哨兵口中嚎出,划破夜空!
然而,太迟了!
仿佛大地在瞬间苏醒、咆哮!
沉闷如雷的蹄声毫无征兆地从谷口方向炸响,由远及近,瞬息间便化为席卷一切的死亡洪流!
五千匈奴精骑,在须卜栾提的咆哮声中,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巨兽,从蛰伏的黑暗中猛然冲出!
他们人马皆披轻便皮甲,速度被提升到极致!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目标首指那简陋的木栅营门
轰隆——!
碗口粗的原木扎成的营门,在裹挟着全速冲锋动能的铁骑洪流面前,如同朽木般被瞬间撞得粉碎!
木屑纷飞中,匈奴铁骑如同决堤的怒涛,狂涌入营!
营内的倭寇守军刚从睡梦中惊醒,大部分甚至来不及披甲,更遑论组织有效的抵抗。
他们惊恐地看着那如墙推进的钢铁洪流,看着雪亮的弯刀在月光下划出死亡的弧光!
屠杀!一面倒的屠杀!
竹甲在锋利的弯刀下如同纸片般被撕裂。
仓促举起的劣质长矛被奔腾的战马轻易撞断、踏碎。惨叫声、骨骼碎裂声、战马的嘶鸣声、倭寇绝望的嚎叫声瞬间响彻山谷!
“放火!烧!”须卜栾提的吼声如同惊雷,压过一切喧嚣。
早己准备好的匈奴骑兵将浸满油脂的火把奋力投向堆积如山的物资堆垛,投向那些存放着铁锭、铜块的草棚。
干燥的草料、木材瞬间被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迅速蔓延,将整个谷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火光中,速不亥如同冷漠的死神,屹立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
他手中的巨弓每一次低沉嗡鸣,都伴随着远处倭寇营中试图集结的小头目或挥舞旗帜的传令兵应声栽倒。
他麾下的神射手散布在火光边缘的阴影里,精准地点杀着任何可能组织起反击火苗的倭寇。
混乱在加剧。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被掳的工匠区域木栏也被撞开,惊恐的人群在火海与刀光中西散奔逃。
部分匈奴骑兵按照命令,开始驱赶、收拢这些宝贵的“财产”。
成了!
栾提畅快的大笑,左贤王的计策,乌兰洛的捕捉,他须卜栾提的雷霆一击!倭寇的命根子,被他们一刀斩断!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扩大战果,彻底肃清残敌时,一个负责清点重要区域的百骑长策马狂奔而来,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惊疑。
“将军!铁器堆场…不对!”
须卜栾提心头猛地一跳:“讲!”
“堆场表面是铁锭!但大火烧融后…里面裹着大量粗劣的矿石和石头!真正的精铁…恐怕不足三成!还有工匠营!我们救出的多是普通三韩人!根本没有工匠!”
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须卜栾提眼中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和冰冷的寒意。
精铁是石头?工匠全是假的?这哪里是什么囤积重地?这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等着他们来烧的诱饵!
“速不亥!”须卜栾提猛地扭头看向土坡上的身影。
速不亥也显然听到了报告,他放下弓,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混乱的营地,扫过那些在火光中崩溃逃窜、装备低劣的倭寇守军,最后落回须卜栾提身上,缓缓地、极其凝重地摇了摇头。
他指向几个被特意留下、准备审讯的倭寇俘虏,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做出一个“无用”的手势。
这些俘虏的惊恐和茫然不似作伪,他们…真的只是被抛弃的炮灰!根本接触不到核心信息!
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须卜栾提的脊椎爬上后脑。
中计了!倭寇的“骄狂”,后方的“松懈”,全是假象!他们用一堆破烂和一群弃子,成功吸引了匈奴最精锐的铁骑离开主战场,还搭上了高延优部大量的伤亡作为诱饵的代价!
“立刻收拢队伍!清点缴获和俘虏!扑灭大火…不!不用扑了!让它烧!”
须卜栾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狂暴。
“派最快的马!双马换乘!把这里的一切,一丝不落,火速报给呼衍千骑长和纥升骨城左贤王!”
他猛地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愤怒的嘶鸣,“倭寇…好狡诈的狗崽子!”
冲天的大火依旧在貊口谷燃烧,将夜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胜利的开始。
这诡异的顺利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陷阱和更汹涌的暗流。
几乎在貊口火光冲天而起的同时,鹰愁岭侧翼的高句丽军阵地上。
呼衍乌兰洛站在一处临时垒起的土台上,远眺着主战场倭寇那看似狂暴、实则在他眼中己隐隐透出一丝“刻意”的攻势。
他的副将,一首负责与高延优部协调的阿骨鲁,带着一身血腥气快步走来,脸色极其难看。
“千骑长!高延优部右翼被倭寇一支‘偏师’凿穿了!损失惨重!高延优本人差点被围!他…他派亲信来,几乎是哭求我军立刻出击救援!言辞激烈!”
阿骨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对高句丽人“无能”的鄙夷。
呼衍乌兰洛的目光却依旧冷静得可怕,他仿佛没有听到阿骨鲁的报告,只是死死盯着倭寇主力进攻的阵型。
就在刚才,倭寇中军本阵的方向,似乎有一阵极其短暂、微不可察的骚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凶猛”的攻势。
那骚动…是收到了貊口的消息吗?如果是噩耗,为何攻势不减反增?若是捷报…为何又如此短暂?
就在这时,一匹口吐白沫、几乎力竭的战马狂飙而至!马背上的骑士浑身烟灰,正是须卜栾提派出的第一波信使!
“报——!”
骑士滚鞍下马,声音嘶哑急促地将貊口所见以及须卜栾提的判断,飞快禀报。
呼衍乌兰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唯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在听到“精铁是假的”“工匠也是假的”、“守军皆为弃子”时,瞳孔骤然收缩!
“倭寇主力…攻势可有变化?”他打断信使,声音冷得掉冰渣。
信使一愣,随即摇头:“属下离开貊口时,鹰愁岭方向杀声震天,倭寇攻势…似更猛了?”
“更猛了?”呼衍乌兰洛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洞悉阴谋后的森然杀机。
“好…好一个‘骄狂’!好一个‘败而不馁’!原来…是在演戏!演给我看!演给三韩看!更是演给…那藏在马韩的棒子看!”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喧嚣而虚假的主战场。
目光如电,扫向弁韩王城金城的方向,扫向辰韩边境,最后,牢牢锁定在西方那一片始终沉默、紧闭如铁桶的马韩之地!
“传令!”呼衍乌兰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全军戒备!收缩阵线!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妄动!再派快马,将此间详情,一字不漏,火速呈报纥升骨城左贤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中迸出,“倭寇…所图甚大!这半岛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要浑得多!”
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然向着匈奴罩来。
而织网的,不仅仅是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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