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细密地缠绕在楚临月的鼻尖。她站在特护病房的玻璃门外，指节因为用力按压冰凉的玻璃而泛白。病房内，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围着病床低声交谈，蓝色口罩上方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在见证一场医学奇迹。
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变了调，从平稳的节奏跃变为急促的连音，像一根被拉紧的弦骤然崩断。楚临月的心脏跟着漏跳一拍，她看到病床上那个躺着许久的身影——那个与自己共享一具身体的“真沈星辰”，手指竟微微动了一下。
“病人自主呼吸恢复了！”护士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手里的记录板“啪”地掉在地上，笔滚到玻璃门附近，停在楚临月的脚边。
楚临月弯腰捡起那支笔，笔杆上还残留着护士的体温。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
那是双与她此刻拥有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眸子，瞳孔里映着病房的白炽灯，却没有半分温度，像结了冰的湖面。真沈星辰的视线穿过围在床边的医生，精准地落在玻璃门外的楚临月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嘲讽，也带着了然。
“让她进来。”
这三个字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穿透玻璃和人群，扎进楚临月的耳膜。她推开门时，手指在门把手上打滑，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
医生们识趣地退到病房角落，给两人留出一片沉默的真空。楚临月站在离病床三步远的地方，帆布包里的青铜罗盘碎片硌着掌心，让她想起西周时萧云琅给她的那枚虎符——那是身份的象征，而此刻，她手里握着的，却是别人的“身份”。
“楚将军。”真沈星辰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字字清晰，“该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了。”
楚临月的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她看着病床上的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模仿了这么久的“沈星辰”，其实从未真正懂过这个女孩。眼前的真沈星辰，眉梢眼角带着沈家继承人特有的矜贵，眼神里的锐利藏都藏不住，哪里是她刻意模仿的温顺模样。
“我会还的。”楚临月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从帆布包里掏出真沈星辰的身份证、银行卡，还有那枚刻着“沈”字的玉佩，“这些都是你的，我……”
“只是这些吗？”真沈星辰轻轻笑了，笑声里没有暖意，“陆沉舟呢？你也要一并还给我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楚临月的神经。她想起昨晚陆沉舟在老宅的厨房，笨拙地给她煮面，把荷包蛋煎得焦黑却固执地要她吃掉；想起他在月球基地，半透明的身体几乎消散时，还在喊着“临月，别管我”；想起他西装口袋里永远装着的晒干的桃花——那是楚临月生前最爱的花，萧云琅的记忆替她记得。
这些难道也是借来的吗？
“陆沉舟不是物品。”楚临月抬起头，迎上真沈星辰的视线，指尖掐进掌心，尝到一丝血腥味，“他爱谁，由他自己决定。”
“哦？”真沈星辰转动了一下手腕，这个动作带着她独有的慵懒，“那你敢让他来选吗？敢让他看着我的脸，说他爱的是三千年的楚临月，不是沈星辰这张皮？”
楚临月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输液架，金属支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她看着病床上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真沈星辰说得对，她一首躲在“沈星辰”的壳子里，享受着这份身份带来的便利，甚至默认了陆沉舟的爱意——可如果没有这张脸，他还会在武术社的训练场注意到那个扎着高马尾、挥剑时带着股狠劲的“楚临月”吗？
“我……”楚临月的底气突然泄了，像被戳破的气球。
“你不敢。”真沈星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因为你心里清楚，他对你的感情，早就和这具身体绑在了一起。三千年了，楚将军，谁还认得清灵魂的模样？”
楚临月转身冲出病房，走廊的冷风灌进领口，带着消毒水的苦味。她扶着墙壁大口喘气，视线落在走廊尽头的镜子上——镜中的“沈星辰”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眼底的慌乱和迷茫却属于楚临月自己。
“自己像个窃贼。”一个声音在心里说。是啊，她偷了别人的身体，偷了别人的人生，甚至差点偷了别人放在心尖上的人。现在主人回来了，她该去哪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陆沉舟”三个字。楚临月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她怕听到他的声音，怕他问起真沈星辰，更怕他让她做出选择——是继续做“沈星辰”，还是变回那个在西周战场上己经“死去”的楚临月？
震动声停了，随即又响起来，固执得像他的人。楚临月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喂？”
“临月，你在哪？”陆沉舟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背景里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医生说星辰醒了，我刚到医院楼下，你……”
“我在走廊。”楚临月打断他，眼睛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陆沉舟，她让我把身体还给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你在哪？我去找你。”
“不用了。”楚临月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你先去看她吧。毕竟……她才是真的沈星辰。”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帆布包，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电梯“叮”地一声打开，里面走出来几个护士，笑着说“沈小姐醒了真是奇迹”，她们的声音像针，扎得楚临月加快了脚步。
跑出医院大门时，阳光正好，晃得她睁不开眼。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走。
街角的咖啡馆飘来浓郁的香气，楚临月走了进去，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过来点单，她看着菜单上的名字，突然发现自己连“沈星辰”喜欢喝什么咖啡都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喜好，她从来没真正在意过。
“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她低声说——这是楚临月的口味，苦得纯粹。
咖啡端上来时，冒着热气。楚临月用指尖碰了碰杯壁，烫得缩回手。她想起西周时，萧云琅在雁门关的城楼上，给她递来的那碗热茶。粗瓷碗，里面飘着几片干桃花，也是这样烫，却暖得能熨帖到心里。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楚临月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是楚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男声，“我是陆沉舟的心理医生，林默。他让我联系你，说你可能需要帮助。”
楚临月愣住了：“心理医生？”
“是的，”林默的声音很平静，“陆沉舟最近一首在接受治疗，他的人格融合出现了一些问题。他说……只有你能让他平静下来。”
楚临月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在哪？”
“在我的诊所，市中心的阳光大厦15楼。”林默顿了顿，补充道，“他说如果你不想见他，可以先来找我。有些事，或许我们可以聊聊。”
挂了电话，楚临月看着窗外。阳光穿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亮斑，像陆沉舟眼底的光。她突然想去看看，那个总是说“我没事”的人，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
她结了账，走出咖啡馆，朝着阳光大厦的方向走去。街角的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脸颊，带着点凉意。楚临月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耳垂上的小痣——这是真沈星辰的痣，却被陆沉舟亲过无数次。
“到底哪部分是我，哪部分是她？”她喃喃自语，脚步却没有停下。
或许答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得去见陆沉舟，告诉他，不管她是谁，不管能不能留在这具身体里，她都想和他一起，面对这场不知道终点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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