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秋分之后·白鹭落在旧铁轨
一 秋分当日,五点零七分
秋分当天,五点零七分的南城,天色像一块被反复漂洗的蓝布,边缘泛着暗金色的线。我踩着旧码头被潮水磨圆的木桩,手里提着一只军用铝壶,壶身凹痕累累,里头装着半壶昨夜熬好的桂花酱,黏得能拉出丝。桂花酱是母亲教的,她说秋分要“以香御寒”。壶口用纱布扎紧,怕蚂蚁钻进去。
码头尽头停着一艘小木船,船头写着褪色的“鹭浦号”。船主老周蹲在船舷,正用一把生锈的螺丝刀撬一块铜皮,铜皮下露出一点幽绿——是去年贴上去的铜号,号身刻着“秋分背面”。老周抬头,朝我咧嘴:“今年最后一趟,再晚就涨潮了。”他声音沙哑,像被盐腌过。
我踏上船板,船身轻轻晃,像一条刚醒的鱼。铝壶放在脚边,发出闷闷的“咚”。
二 六点十五分,江心无声
六点十五分,江心升起薄雾,雾像一条被揉皱的绸带,缠住船舷。老周把船桨插进水里,桨叶划开一道银线,又迅速愈合。雾太浓,看不见对岸,只能听见桨声“哗哗”地响,像有人在江底翻书。
我打开铝壶,舀一勺桂花酱,用指尖蘸了,抹在船舷裂缝里。裂缝里爬出一只小蚂蚁,被黏住脚,急得团团转。我笑了,用指尖把它轻轻弹回雾里。桂花酱的香气混着江水的腥,像一场迟到的拥抱。
老周忽然停下桨,指了指前方:“听。”
雾中传来极轻的“叮”一声,像风铃,又像铁轨碰撞。
三 七点零三分,旧铁轨出现
七点零三分,雾散,江面露出一条旧铁轨——铁轨不是铺在地面,而是横卧在江心,像一条被水磨亮的银蛇。铁轨两端没入水中,中间却突兀地立着一座小木站台,站台漆成苔绿色,站牌用粉笔写着“秋分背面”。
站台中央,站着一只白鹭。白鹭单腿独立,羽毛被晨光照得透明,像一片被风撕开的云。它看见我,并不飞走,只是侧过头,喙尖轻轻点地,像在打招呼。
老周把船靠过去,船舷擦过铁轨,发出“吱”的一声。我踏上站台,木板微微下陷,像踩在熟透的柿子皮上。白鹭的脚边,摆着一只旧罐头盒,盒身锈迹斑斑,却用红漆写着“1999·收声”。
西 七点二十,罐头盒里的声音
七点二十,我蹲下,打开罐头盒。盒里没有罐头,只有一卷用旧磁带缠起来的微型录音机,录音机上贴着一张便签:
“秋分之后,白鹭落在旧铁轨。请按下播放键。”
我按下播放键,磁带“沙沙”转动,先是风声,接着是七岁的我的声音——稚嫩、带着奶音:
“等我长大了,要带着声音回来。”
声音像一条小鱼,从罐头盒里游进雾里,又游回我的耳朵。我怔住,指尖沾到桂花酱,黏黏的,像被时间黏住。
磁带继续转动,背景里传来父亲的咳嗽声,像老旧的鼓风机。父亲的声音低低的:
“秋分要低头,麦穗才不会戳到眼睛。”
我抬头,白鹭忽然展开翅膀,掠过我的头顶,翅膀掀起一阵桂花酱香的风。
五 七点西十五,铁轨上的邮袋
七点西十五,我打开邮袋,取出一只用旧报纸折成的信封。信封正面印着1999年的秋分日历,背面用蓝墨水写着:
“给1999年的自己:
今天秋分,你站在旧铁轨上,把一只空罐头盒当火车,让它沿着枕木驶向夕阳。你对着罐头盒喊:‘等我长大了,要带着声音回来。’
现在我回来了,带着声音,也带着被声音磨旧的自己。”
我把信封折成纸飞机,对准白鹭轻轻一抛。纸飞机掠过白鹭的翅尖,落在铁轨上,像一枚被岁月按下的暂停键。
六 八点零二分,盐罐码头
八点零二分,白鹭忽然飞起,掠过江面,落在一座简易码头。码头用旧木板搭成,木板缝隙里长出细小的野菊,白得像碎盐。码头中央,摆着一只玻璃盐罐,罐壁贴着新的标签:2024·秋分收声。
码头广播响起:
“请把声音留下,把盐带走。”
我走到盐罐前,打开邮袋,取出第二封信——信纸是旧报纸裁的,上面用蓝墨水写着:
“给盐罐码头:
1999年,我在这里埋了一只空罐头盒,里面装着七岁的口哨。今天我把它取走,也留下新的口哨。
口哨是:秋分之后,白鹭落在旧铁轨。”
我把信折成纸飞机,对准盐罐轻轻一抛。纸飞机掠过盐粒,落在罐口,像一枚被岁月按下的收藏键。
七 八点三十,风铃隧道
八点三十,白鹭再次飞起,掠过一片芦苇荡。芦苇荡深处,有一条幽暗的隧道,隧道壁挂满风铃,铜的、铁的、竹的,每一只铃舌都系着一条红绳。列车经过,风铃齐响,声音却倒退着播放——先是“当啷”,再是“铃铃”,最后是“叮”。倒放的铃声在隧道里回旋,像时间被拧反的磁带。
我走进隧道,风铃拂面,像无数细小的手。隧道尽头,摆着一只旧铁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1999·回声”。我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叠用牛皮纸包好的磁带,磁带上贴着日期:1999.9.23。最上面一张纸条写着:
“游戏规则:
1. 录下你此刻的心跳;
2. 把它埋进铁轨;
3. 等秋分再来听。”
我按下录音键,把随身听贴在胸口。心跳声“咚咚咚”,像鼓,又像远处打桩机的节奏。我录了整整一分钟,然后关掉机器,把磁带放进铁盒,盖好,埋进铁轨最干燥的角落。
八 九点零一分,日蚀站台
九点零一分,白鹭飞回站台,站在铜柱上,单腿独立,像一位耐心的守望者。铜柱顶端悬着一只巨大的圆盘,圆盘边缘刻着刻度:1999—2024。此刻,圆盘正在缓缓转动,像一枚即将合拢的日蚀。
我走到铜柱前,把邮袋里的最后一封信——也是最大的一封——递给白鹭。信封是旧挂历裁的,正面印着1999年的秋分日历,背面用红墨水写着:
“给白鹭:
1999年,你站在旧铁轨上,听我喊‘等我长大了,要带着声音回来’。今天我回来了,带着声音,也带着被声音磨旧的自己。
请把风铃笔插在铁轨上,让每一列经过的火车,都吹出1999年的口哨。”
白鹭接过信封,用喙轻轻啄开封口,取出信纸,然后展开翅膀,飞向芦苇深处。信纸在空中翻飞,像一面小小的旗,最后落在铁轨上,像一枚被岁月按下的暂停键。
九 九点三十,回程的绿皮车厢
九点三十,白鹭飞起,掠过江面,消失在雾里。老周把船靠过来,船舷擦过铁轨,发出“吱”的一声。我跳上船,船身轻轻晃,像一条刚醒的鱼。铝壶放在脚边,桂花酱的香气混着江水的腥,像一场迟到的拥抱。
船调头,顺流返航。江面浮起一层薄霜,像有人撒了一把碎盐。老周忽然说:“你听。”
雾中传来极轻的“叮”一声,像风铃,又像铁轨碰撞。
十 十点零五分,旧货仓屋顶
十点零五分,船靠岸。我拎着邮袋走上旧货仓屋顶,把铁盒埋在铜铃下。铜铃在风中叮叮当当,像一场盛大的谢幕。老周把桂花酱抹在一块烤焦的面包上,递给我:“秋分要吃点甜的。”
我咬下一口,桂花酱的甜味混着面包的焦香,像1999年的秋天。
十一 尾声:秋分之后的回声
夜里,我把怀表挂在床头。表盘依旧空白,却在零点整亮起一行极淡的字:
“明年秋分,再见。”
我合上眼,听见麦浪在远处起伏,听见风铃在隧道里倒放,听见盐在罐子里结晶,听见心跳在1999年的麦地里,一声、一声、又一声——
像一场永不结束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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