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崖下的鲛市在子时开张。
云知意踩着湿滑的青铜台阶往下走，腰间新打的糖霜刀撞着盛满金珠的锦囊叮当作响。谢蕴之跟在她身后半步，黛色斗篷下露出半截青铜手，指尖缠着红线——另一头系在她腕间。
"掌柜的真要买我那根腿骨？"他声音里带着笑，"价钱够盘下半座青龙港了。"
"闭嘴。"云知意甩开红线，"再乱动机关腿，我就把你剩下的骨头全熔了做糖模。"
集市尽头，独眼鲛人掀开珊瑚帘。他颈间挂的骨铃随动作轻响——十二枚人指骨中，混着一截泛着青铜光泽的胫骨。
谢蕴之突然按住心口，长命锁碎片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三百年前的老物件了。"鲛人吐着烟圈，"得用记忆换。"
云知意拍出锦囊："金珠够买你十辈子阳寿。"
"小娘子不懂规矩。"骨铃哗啦一响，鲛人突然咧嘴，"鲛市只收——"
谢蕴之的机关手猛地掐住他咽喉："你喉结在动。"指尖撬开人皮面具，底下露出张布满银丝的脸。
假鲛人胸腔炸开的瞬间，整个集市灯笼全变成了血红色。无数青铜手臂从海底伸出，每只手掌心都刻着"玖"字。
"陷阱。"谢蕴之拽着云知意疾退，机关腿却突然卡死，"糖霜刀！现在！"
云知意反手掷刀。琥珀色的刃身在半空融化，裹住最近的三条青铜臂。饴糖遇水凝固，将怪物生生定在台阶上。
破庙里，谢蕴之拆下渗血的机关腿。云知意蹲在火堆边，用银针挑开那枚骨铃。
"不是你的骨头。"她突然捏碎铃铛，里面掉出片水晶薄片，"是记忆镜像。"
火光映出薄片上的画面：二十岁的谢蕴之跪在弱水核心，亲手将右腿骨钉进祭坛。鲜血顺着青铜纹路流淌，凝成"归"字的最后一笔。
"原来如此..."谢蕴之苦笑，"我的骨头从来不是钥匙，是封印。"
云知意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在薄片上。记忆镜像突然暴长，显出完整场景——祭坛下方，分明躺着具穿大红箭袖的少女尸身。
"永嘉？"她声音发颤，"你的腿骨在...守她的墓？"
谢蕴之的瞳孔剧烈收缩："不对...当年我明明把阿永的魂魄..."
破庙梁上突然传来轻笑。真正的独眼鲛人倒吊下来，手里晃着串新的骨铃："谢公子，你被骗了三十七年呐。"
破庙的篝火将熄未熄，映着谢蕴之苍白的脸。
"弱水核心在归墟之眼，寻常船只进不去。"独眼鲛人从脏兮兮的袍子里掏出一只青铜罗盘，指针浸在血槽中，"需以亲族骨血为引，造一条血舟。"
云知意盯着罗盘里晃动的血："谁的骨血？"
鲛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牙："自然是...她的。"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记忆薄片里永嘉的尸身。
谢蕴之猛地站起，机关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不可能！"
"怎么？"鲛人歪头，"舍不得你小姨子的尸骨？"
云知意突然拔下束发的银簪，一截青丝落在掌心："用我的。"
子时海边，谢蕴之跪坐在沙地上，将云知意的发丝缠在青铜罗盘上。
"你疯了？"他指尖发颤，"发为血之余，你这是拿魂魄做赌注！"
云知意按住他的手："永嘉是我妹妹，我的血一样能用。"
鲛人在礁石上敲着骨铃唱起古老的船歌。随着音节起伏，缠着青丝的罗盘渐渐融化，在浪花中拉长、变形，最终凝成一艘赤红的小舟——舟身透明如琉璃，内里血管般的金丝脉络清晰可见。
"上船吧。"鲛人独眼中闪着诡光，"记住，血舟只渡有缘人。"
谢蕴之刚要迈步，机关腿突然崩裂。他踉跄着扶住舟沿，青铜手指在船身上刮出刺耳声响。
云知意突然撕开袖口，露出左臂——那里皮肤下不再是血肉，而是与谢蕴之间源的青铜机械结构。
"现在信了？"她将机械臂按在血舟上，"我和你一样，早就是怪物了。"
血舟驶入浓雾，西周渐渐显出十二根青铜巨柱的轮廓。每根柱子上都钉着具尸体，衣着从古至今各不相同——全是历次轮回中失败的"云知意"。
"欢迎回家。"
轻柔女声从雾中传来。血舟突然倾斜，一只苍白的手扒上船沿——
大红箭袖的少女从弱水中探出身，湿发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她歪头一笑，唇间银丝闪烁："阿姊，我等你好久。"
谢蕴之的机关手突然暴起，掐住少女咽喉："你不是永嘉！"
"当然不是。"少女的皮肤如蜡般融化，露出底下银丝编织的真容，"我是你们失败的第九百九十九次实验。"
血舟剧烈摇晃。云知意看到"永嘉"的胸腔里——跳动着一颗青铜心脏，上面刻着"归"字的反文："逆"。
血舟在弱水核心的漩涡中崩解，云知意坠入一片黑暗。
指尖触及冰凉地面时，西周突然亮起幽蓝灯火——
九百九十九具水晶棺呈环形排列，每具棺中都躺着穿大红箭袖的"永嘉"。她们面容安详，双手交叠在胸前，掌心里捧着各式各样的长命锁碎片。
"欢迎来到我的陈列室。"银丝少女悬浮在中央棺椁上方，指尖轻抚过棺盖，"从第一百次轮回开始，你们每次失败，我都会收藏一具身体。"
谢蕴之的机关腿卡在齿轮地面缝隙里，青铜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不可能...我明明重置了..."
"时间锚点？"少女轻笑，"那不过是唐映雪骗你的把戏。"
她突然俯冲下来，银丝缠住云知意的脖颈："阿姊不如亲自看看，第三百次轮回时，你是怎么亲手把谢蕴之的腿骨钉进永嘉心脏的？"
被迫按在第三百号棺椁上的瞬间，云知意脑海炸开陌生记忆——
血月下的归墟祭坛，她穿着墨尊的玄色长袍，将谢蕴之的胫骨狠狠刺入永嘉胸腔。少女在剧痛中苏醒，琥珀色的瞳孔渐渐染上机械蓝...
"明白了吗？"银丝少女的吐息冰冷，"每次轮回，你们都会重复同样的错误。永嘉的魂魄早就..."
"闭嘴！"
谢蕴之突然暴起，生生扯断自己残余的左臂骨骼掷出。人骨刺入少女眉心，竟让她动作停滞了半息。
雨燕衔春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雨燕衔春最新章节随便看！云知意趁机挣脱，糖霜刀划过自己左臂——机械皮肤裂开，露出底下缠绕着苦参根系的血管。
"原来如此..."她突然笑了，"唐映雪当年在弱水原液里混的不是毒药——"
"是永嘉的基因图谱。"
银丝少女的躯体突然扭曲："你...怎么可能..."
"因为这次轮回多了变量。"云知意将渗血的左臂按在谢蕴之心口，"阿永——那个本该在第七次轮回消失的'错误容器'。"
长命锁碎片突然共振。谢蕴之的青铜躯体开始龟裂，露出底下流动的金红色光脉——那是三百年前，真正的谢蕴之熔尽人骨时封存的魂魄之火。
"要赌吗？"他染血的手指抚上云知意脸颊，"最后一次。"
银丝少女发出尖啸。所有棺椁同时开启，九百九十九具躯体扑来——
云知意咬碎舌尖血吻上谢蕴之的唇。
血珠交融的刹那，弱水核心突然静止。
血吻未毕，云知意己反手将糖霜刀插入地面。
"咔嚓——"
以刀身为圆心，裂纹蛛网般蔓延至每具水晶棺。棺中"永嘉"们突然睁眼，九百九十九张相同的嘴唇同时开合：
"阿姊...你终于...来陪我了..."
谢蕴之残破的躯体突然暴起金光。他扯断心口长命锁链，青铜指节插入自己眼眶——
"哗啦！"
机械右眼被生生挖出，露出底下跳动的金红色火种。
"三百年前我熔骨为灯..."他将火种按在云知意左臂的苦参根系上，"今日，请夫人焚天！"
烈焰顺着苦参根系窜出，瞬间点燃所有糖棺。九百九十九具躯体在火中起舞，银丝少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们毁了我的收藏——"
火海中，谢蕴之的青铜躯壳片片剥落。
云知意看见他真正的模样——
半透明魂魄里裹着碎骨，每一片都刻着"归"字笔画。左腿残缺处飘着缕青烟，正是当年封印在永嘉心口的那截胫骨。
"接好了。"
她突然撕开自己左臂机械皮囊，露出底下缠绕银丝的苦参主干。谢蕴之的碎骨如燕归巢，纷纷嵌入根系空缺处。
银丝少女突然僵住："你...你把自己改造成了..."
"弱水系统新的核心。"云知意任由火焰爬上鬓角，"用我的基因，重写永嘉的命运。"
冲天火光中，两块长命锁碎片自行浮空。
正"归"字来自谢蕴之的心口，反"逆"字来自银丝少女的胸腔。它们旋转着靠近，在相接瞬间——
"叮！"
清脆的金属鸣响传遍三界。弱水核心的齿轮一个接一个停转，所有青铜造物开始褪色。
云知意抱紧谢蕴之逐渐凝实的魂魄，看他新生的右腿骨上，缓缓浮现出完整的刺青：
「长命」
左腿骨对应位置则是：
「锁长生」
"阿娘，苦参糖好苦..."
穿大红箭袖的小女孩吐着舌头。
戴面纱的妇人笑着往灶台添柴："良药苦口。"
窗外落雪无声。妇人腕间的鎏金镯突然发烫，映出灶火里转瞬即逝的画面——海底的青铜城中，两具相拥的骸骨正在化作珊瑚。
"阿娘你看！"小女孩突然指着糖浆锅，"拉出燕子形状了！"
沸腾的糖浆里，金红色糖丝自组成了比翼双飞的雨燕。
雪夜归人
新历五十七年小寒，青龙港落了三十年来的第一场雪。
云记糖坊的铜铃在子时无风自动。
"贵客踏雪而来——"
柜台后的白发妇人头也不抬，枯瘦手指捏着银勺搅动糖浆，"不如尝尝新熬的苦参饴糖？"
木门吱呀作响。斗笠客肩头的积雪簌簌落下，露出半截黛色衣袖。他摘笠时，青铜面具在炉火映照下泛着暖光，右眼处的空洞里跳动着金红色火苗。
"掌柜的还认得故人么？"
瓷勺"当啷"坠入铜锅。云知意看着来人左腕的鎏金镯——那分明是当年随她沉入弱水的长命锁残片所铸。
"谢蕴之..."她笑出泪来，"你这身骨头，是从哪个海底捞回来的？"
炭火噼啪作响。谢蕴之解开斗篷，露出森森白骨拼成的躯体——每块骨头上都刻着"归"字的不同笔画，颈骨处却空了三节。
"弱水重启后，我的魂魄散在十二处时空。"他取出一串骨铃放在柜台上，"这是其中三块。"
云知意拈起一枚铃铛。指腹擦过骨面时，突然浮现出陌生记忆：
——青衫少年跪在青铜柱下，亲手剜出自己颈骨；
——血雨中有人将骨片系上红绳，挂在归墟残骸最高处；
——海浪声里混着童谣："长命锁，锁长生，锁不住离人魂..."
"你把自己的骨头...做成了引魂幡？"她猛地攥紧骨铃。
谢蕴之面具下的火光忽明忽暗："不如此，怎寻得回被时空乱流卷走的..."
话音戛然而止。糖坊房梁突然裂开，簌簌落下的不是灰尘，而是泛着青铜光泽的雪！
"小心！"
谢蕴之拽过云知意疾退。她原先站立的地面被"雪片"击穿，露出底下转动的齿轮——整座糖坊竟是建在巨型机关上！
窗外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穿大红箭袖的少女赤足踏雪而来，每一步都让更多青铜纹路在雪地蔓延。她颈间挂着枚逆"归"字长命锁，锁芯插着截莹白骨片。
"阿姊的糖坊..."少女歪头打量匾额，"还是这么俗气。"
云知意瞳孔骤缩。那骨片上的纹路，分明是谢蕴之缺失的第三节颈骨！
"永嘉？"她声音发颤，"不对...你是..."
少女突然暴起！指尖银丝缠住谢蕴之的面具："偷时间的贼——把阿姊的三十年还来！"
糖霜刀出鞘的破空声与青铜折断声同时响起。云知意看着自己斩落的银丝在空中化作雪片，终于明白这场雪从何而来——
每一片雪，都是弱水系统重组时溢出的记忆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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