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尚未完全侵袭汉中盆地，但马谡的生命之火，却己如风中残烛，摇曳将熄。
汉中庄园内，一片静谧。曾经挥斥方遒、谋划“金城”、操演“函数”的太傅马谡，如今只是榻上一病骨支离的白发老翁。黄芷芸同样白发苍苍，静静地坐在榻边，握着他干枯的手，眼眸中盛满了数十年的相濡以沫与难以言喻的哀伤。窗外，落叶纷飞，更添几分萧瑟。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庄园的宁静。一名信使风尘仆仆地送来来自北境的最新军报——大将军姜维，第九次北伐，再次功败垂成。
黄芷芸接过军报，轻声念给马谡听。战报详述了姜维如何与司马昭大军对峙于陇西，初期凭借格物院最新改良的连弩和更加灵便的投石车取得了几场小胜，但终究无法突破司马氏经营多年的坚固防线。漫长的补给线再次成为蜀军的噩梦，粮草不继，加之成都方面以谯周为首的官员不断上书抨击北伐“劳民伤财，有违天和”，姜维不得不再次下令撤退。魏将邓艾狡黠如狐，率精兵尾随追击，蜀军后军损失颇重。
马谡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目光望向天花板，仿佛穿透了木质结构的阻隔，看到了那遥远的、他曾奋力挣扎试图改变的战场。他想起了五丈原的秋风，想起了长安城头的血战，想起了那一声震耳欲聋的“神威大将军”的轰鸣，想起了司马懿帅台坍塌时的烟尘……他改变了那么多细节，甚至一度重创了魏国的统帅，延缓了进程，为蜀汉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可最终，历史的洪流依旧奔腾向它固有的方向。国力差距、地理限制、朝堂内耗……这些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并非几次战术胜利和几件犀利武器所能根本扭转。
良久，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马谡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疲惫与释然：“我改变了过程，却未能改变结局。”
这句话，像是对他穿越一生努力的最后总结，充满了英雄主义的悲怆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苍凉。黄芷芸握紧了他的手，泪水无声滑落。她懂得他所有的抱负、所有的挣扎、以及此刻所有的无奈。
弥留之际，马谡的精神似乎回光返照。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黄芷芸一人。
他用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地交代着后事：“芷芸……格物院……种子还在……但土壤……己非昔日……成都……非久留之地……”
他的目光投向卧室一角那个他亲自设计、带有暗格的沉重木箱。黄芷芸会意，依循他早己告知过的方法，打开暗格，从中取出了一个密封的、材质异于寻常纸张的信封。
马谡示意她靠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信封塞入她的手中。那信封上的字迹，是黄芷芸极其熟悉又始终感到奇特的、马谡偶尔会用来记录最私密想法的那种“简体字”。
“此信……待天下大变之时……方可启封……”马谡的声音细若游丝，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超越时空的洞察，“切记……未到其时，不可……不可……”
他的话未能说完，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黄芷芸紧紧抱着他，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马谡亦可匡扶汉室 泪如雨下，连连点头：“我记住了，幼常，我记住了！待天下大变时启封……”
马谡似乎终于安心，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目光渐渐涣散，望向窗外的夜空。恰在此时，一道璀璨的流光划破深邃的天幕，那是一颗坠落的流星，短暂而绚烂，仿佛为他的一生作下注脚，也仿佛预示着某种终结与开端。
在马谡逐渐失去神采的瞳孔中，倒映着那转瞬即逝的星芒，他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难以捉摸的笑意，最终缓缓阖上了双眼。
马谡的葬礼简单而肃穆。依从他的遗愿，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少数几位格物院的核心弟子和旧部前来送别。他被安葬在庄园后山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可以遥望他曾竭力守护的汉中沃野。
处理完所有丧仪，巨大的悲伤和空虚感几乎将黄芷芸淹没。她独自一人坐在曾与马谡朝夕相处的书房里，西周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想起了那个密封的信封。
“天下大变之时……”黄芷芸喃喃自语。如今马谡溘然长逝，对于她而言，她的“天下”己然倾覆，这算不算是“大变之时”？强烈的思念与好奇最终驱使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以奇特文字写就的信。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嘱咐，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绘制得极为精细详实的绢帛地图，以及一张小纸条。
展开地图的瞬间，黄芷芸的呼吸为之一窒。这地图所描绘的疆域远远超出了她所知的《禹贡地域图》或任何汉家典籍的记载！山川河流、大漠海洋、州郡轮廓……许多地方标注着陌生的名称，但其精确程度令人震惊，尤其是大汉疆域以及周边，甚至遥远的两南、北方草原、西域之外，还有大片未知的陆地与浩瀚海洋。这绝非当代所能绘制之物！
她颤抖着拿起那张纸条，上面依旧是那熟悉的简体字，只有简短的一行：
“世界很大，汉不是唯一。带孩子们，向东，去海的那边看看。”
“世界……很大……汉不是唯一……”黄芷芸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猛然想起马谡生前偶尔会流露出的、对遥远东方海洋的莫名关注，以及他那些看似不着边际、关于“大地如球”、“海外尚有广袤大陆”的零星话语。当时只以为是奇思妙想，如今看来……
她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凛冽的空气涌入。东方天际，晨曦正努力穿透云层，染出一片柔和的鱼肚白，预示着光明的到来。她极目远眺，目光越过汉中的农田、村庄，仿佛看到了更远处奔腾的江水，以及江水东去最终汇入的那片无垠的蔚蓝。
海的那边……有什么？
马谡最后指引的方向，不是北方的故都洛阳，不是南方的蛮荒之地，而是东方的大海！一个全新的、超越所有当下困局与悲恸的可能性，如同这初升的晨曦一般，在她几乎枯寂的心中，投下了一线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
她紧紧攥着那张神奇的地图和字条，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一夜未眠的憔悴面容上，悲伤依旧，却悄然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然与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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