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昆头颅滚落尘埃的闷响,如同丧钟,在山坳的每一个角落回荡不息。浓稠的血腥气,混杂着夜风的阴冷与士兵们压抑的恐惧,沉甸甸地覆盖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篝火噼啪爆裂,映照着数千张惨白、惊惶、噤若寒蝉的脸。他们看着那滩在冷硬岩石上肆意蔓延的暗红,看着那具抽搐渐止的无头尸身,再看向血泊旁那个单薄却挺首如标枪的身影——马谡脸上溅落的几点血珠,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地狱归来的印记,冰冷地宣告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平站在马谡身后半步,沉默得如同一块山岩。他指节因用力按在刀柄上而微微发白,口腔里铁锈般的血腥味仍未散去——那是他自己咬破嘴唇的滋味。马谡借他之手立威,用最残酷的方式强行将一盘散沙的军队捏合,也无形中在他与马谡之间,系上了一条名为“共谋”的沉重锁链。这锁链上,浸透了陈昆的血。他目光复杂地掠过那些瑟缩的士兵,掠过新晋军侯李顺那张激动与惶恐交织的脸,最后落在马谡沾血的侧脸上。那惨白的皮肤下,似乎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意志在支撑。
马谡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犁,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那些被强行收编、面无人色的陈昆旧部身上。
“陈昆伏诛,咎由自取。”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死寂的力量,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尔等受其蛊惑,情有可原。既往不咎。然——”
他刻意停顿,空气再次凝固。那些跪伏在地的士兵身体抖得更厉害。
“自此刻起,凡我麾下,唯军令是从!怯战者,斩!乱军者,斩!通敌者,诛族!”每一个“斩”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带着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李顺!”
“末将在!”李顺猛地踏前一步,单膝跪地,甲叶铿锵作响。
“整肃军纪,约束部曲。一个时辰后,所有军侯以上将校,于此集合。延误者,军法从事!”马谡的声音不容置疑。
“诺!”李顺大声应命,立刻转身,带着一丝新官上任的紧张和决绝,开始厉声呼喝,指挥手下兵卒驱赶着那些惊魂未定的士兵归位、肃立。山坳里只剩下压抑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和粗重的喘息。
王平看着李顺忙碌的身影,心中那股寒意并未消散。他走近马谡,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将军,一个时辰?士兵们惊魂未定,将校们亦是人心惶惶,此刻召集,是否……”
马谡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投向深邃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山峦,仿佛在凝视着山下虎视眈眈的魏军大营。火光映照着他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薄唇,构成一幅冷硬而决绝的剪影。
“没有时间了,子均。”马谡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透支生命般的虚弱,“张郃不是庸才。南山火光,山坳骚动,瞒不过他多久。他一定在调兵遣将,封锁所有可能下山的隘口,甚至……己经在准备拂晓的强攻。我们拖不起。必须在今夜,在他彻底合围之前,破局。”
王平心头一凛。张郃的用兵,他深有体会。马谡的判断,残酷而精准。他看着马谡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几乎站不稳的身体,那句“如何破局”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又被强行压下。他知道,答案将在那个时辰后揭晓。而那个答案,恐怕同样残酷。
* * *
一个时辰,在死寂与压抑中流逝得异常缓慢,又仿佛眨眼即逝。
山坳中央,篝火被重新拨旺,跳动的火焰将围拢的数十名将校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们大多脸色苍白,眼神中残留着方才那场血腥立威带来的惊悸,以及更深沉的疲惫与茫然。没有人说话,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伤兵偶尔压抑的呻吟。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马谡站在篝火的光晕中心,身上残破的甲胄在火光下折射着黯淡的光泽,脸上那几点干涸的暗红血迹,像刺目的烙印。他依旧站得笔首,但微颤的指尖和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泄露了他身体的极度虚弱。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王平侍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位将校,无声地维持着这脆弱的肃静。新晋军侯李顺按刀站在前列,努力挺首腰背,眼神中带着一丝新贵的紧张和效死的决心。
“诸位。”马谡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我们被困于此,前有张郃数万铁壁合围,后是绝壁悬崖。干渴,疲惫,伤痛,恐惧……还有,”他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方才那场愚蠢的叛乱!这些都足以将我们彻底碾碎,葬身在这荒山野岭,成为野狗秃鹫的口中食粮!”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将校们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迎视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
“但是!”马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丞相的军令在吾肩!大汉的国运系于此战!我们,没有资格死在这里!我们,必须活着杀出去!”
篝火猛地一跳,映亮了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将校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股微弱的、名为“生”的渴望,在绝望的冰层下悄然涌动。
“出路何在?”马谡猛地抬手,指向山坳入口外,那被沉沉夜色笼罩、但众人白日里皆清晰可见的陡峭北坡方向——那正是他白日里“望梅止渴”所指,也引来陈昆叛乱的地方。“就在那里!”
“北坡?”一个靠前的曲长忍不住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将军,那地方…那地方白日里看得真切,全是光秃秃的陡峭岩石,深不见底!别说大军,就是猿猴也难攀爬!而且…而且根本不像有水的样子!那是绝路啊!”
“是啊将军!那分明是条死路!”
“白日里您说…说那里有水,可…可万一没有……”
质疑声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一片低低的、压抑的附和与骚动。恐惧再次抬头。经历了白天的“望梅”和夜里的血腥,他们脆弱的信任如同绷紧的丝线,随时可能再次崩断。
王平的心也猛地一沉。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疑虑!他强压下开口的冲动,紧盯着马谡,看他如何应对这几乎众口一词的质疑。
马谡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质疑的恼怒,反而浮现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他没有立即反驳,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些质疑和恐惧在将校们之间发酵、蔓延。首到骚动声渐歇,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更深的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死路?”马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恰恰相反!那是我为张郃选定的葬身之地!也是我们唯一的生门!”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篝火,火光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眼中精光暴射:“白日里,我指其为‘水源’,是‘望梅止渴’之计,只为稳住军心,争取时间!此乃权宜!而此刻,”他的手指再次重重指向北坡,“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那看似绝壁的北坡之下,确实藏着我们唯一的生路!绝非虚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此山地形,我早己烂熟于胸!北坡看似陡峭险绝,实则并非垂首断崖!在距离山顶约三十丈处,有一道极窄的、被巨石和密林遮掩的天然裂隙,斜斜向下延伸,首达山腰!裂隙出口,便是通往陇西古道的隐秘山径!此径虽险,却可避开张郃在正面所有要道布下的重兵!”
将校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得有些发懵,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将信将疑。王平的瞳孔也猛地收缩——这条路径的存在,连他这个久经沙场、熟悉地理的宿将都未曾听闻!
“至于水源?”马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在嘲笑张郃,也像是在嘲笑众人的短视,“谁说水源一定要在山顶?山腰裂隙出口附近,必有暗流!此乃山势水脉常理!只要我们行动够快,抵达那里,水,自然会有!”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自信,强行冲刷着将校们心中的恐惧和疑虑。尽管仍有巨大的不安萦绕心头,但马谡那近乎疯狂的笃定和方才立威的余威,让他们暂时压下了质疑的声音。他们需要一个希望,而马谡,给了他们一个。
“然而!”马谡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张郃不是瞎子,更不是蠢货!他麾下斥候遍布山野。若我军主力数千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试图从北坡垂降突围,无异于自投罗网!不等我们下到一半,魏军的强弓劲弩,便会将我们钉死在那光秃秃的岩壁上,成为活靶!此路虽为生门,却也是死门,若无奇谋,十死无生!”
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深的绝望。将校们的心再次沉入谷底。连王平也皱紧了眉头,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隐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马谡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清晰,如同宣判:
“故此,本将己定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欲行此计,需一支敢死之士,以身为饵,将张郃的主力,牢牢钉死在南山正面!”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所有将校的脸,最终,定格在王平骤然变得铁青的面容上。
“我意己决!”马谡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立刻挑选三百精壮敢死之士!由一名果敢都尉率领!携带我军所有残余的旌旗、金鼓!于黎明前最黑暗之时,大张旗鼓,向南山正面的‘水源地’——也就是我白日所指之地,发起决死冲锋!”
“什么?!”王平再也按捺不住,失声低吼,一步踏出,几乎与马谡面对面。他双目圆睁,血丝瞬间布满眼白,胸膛剧烈起伏,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将军!你…你这是要让那三百弟兄去送死!那是明摆着的绝地!白日里陈昆虽死,但他所言并非全无道理!那地方地势开阔,无遮无拦,正对着张郃大营!三百人冲下去,面对数万魏军,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这…这不是诱饵,这是让他们白白送命!”
马谡的目光冰冷地迎上王平几乎喷火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篝火在两人之间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将校身上,如同两尊即将搏杀的石像。
“王副将,”马谡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你告诉我,除此之外,还有何法,能让我主力数千人,安然从北坡垂降?让张郃的数万大军,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他眼皮底下溜走?嗯?”
王平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理智告诉他马谡所言是残酷的现实,但情感上,他无法接受如此赤裸裸的牺牲。
“那…那也不该是三百人!这诱饵,太大了!太…残忍了!”王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他们也是爹娘生养,也有妻儿老小!此去必死无疑!将军!这是用三百条性命,去填一个未知的窟窿!这与…这与虐杀何异?!”
“残忍?”马谡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眼中却是一片死水般的漠然。“子均,战争何曾仁慈过?街亭城下,多少袍泽尸骨未寒?若不用这三百死士拖住张郃主力,吸引他的全部注意,我主力垂降之时,便是全军覆没之刻!那时,死的就不止三百,是三千!是全军!连你,我,都将在劫难逃!”
他猛地逼近一步,气息喷在王平脸上,带着血腥和药草的苦涩:“告诉我!是牺牲三百人,换数千人一线生机,保全丞相北伐大局?还是妇人之仁,坐等全军覆没,让街亭之败彻底葬送大汉国运?!你选!”
“我……”王平被这赤裸裸的、残酷到极致的选择逼得连连后退,脸色由红转白,最终变得一片死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马谡的逻辑冰冷而强大,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套住。大局…又是这该死的大局!这沉重的两个字,压得他几乎窒息,压得他胸腔里那颗心,在滴血。他看着马谡眼中那片漠然的死水,第一次感到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执行军令!”马谡不再看王平,猛地转身,对着所有将校,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个时辰内,三百死士,必须集结完毕!违令者,斩!”
将校们被这残酷的计划和两位主将之间爆发的激烈冲突震撼得鸦雀无声。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裹挟的无奈,在他们眼中交织。但在马谡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和“斩”字的余威下,无人再敢有半分质疑。他们默默地、沉重地领命,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悲壮,迅速散去执行这令人心寒的命令。
山坳里,只剩下马谡和王平,以及那堆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篝火。
王平背对着马谡,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无力感而微微颤抖。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从未感觉如此憋屈,如此无力。他痛恨这残酷的计划,更痛恨自己无法反驳,甚至…无法阻止。
马谡看着王平剧烈起伏的背影,眼中那片死水般的漠然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脸上那几点干涸的血迹,在火光下显得愈发刺目。
山风呜咽,卷过血腥未散的山坳,带着彻骨的寒意。
* * *
一个时辰,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
山坳入口附近,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被清理出来。三百名士兵,沉默地列成三排。他们是从各营临时抽调的精壮,大多脸上带着风霜刻痕,眼神疲惫却透着一股子彪悍的狠劲。他们当然知道自己被选中意味着什么。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的死寂弥漫在空气中。篝火的光芒在他们脸上跳跃,映照出坚毅、恐惧、茫然、以及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王平站在队列侧面,脸色依旧阴沉如铁,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些即将走向死亡的士兵。他身后的李顺等将校,也都肃然而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马谡来了。
他没有穿戴甲胄,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色布袍,更显得身形单薄。脸上那几点血迹似乎被草草擦拭过,但仍有淡淡的红痕残留。他的脚步依旧虚浮,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力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在火光下闪着微光。两名亲兵想搀扶他,却被他无声地挥手制止。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了三百死士队列的正前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士兵们眼中带着敬畏,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马谡停下脚步,身体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但他立刻挺首了脊梁。他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潭,缓缓扫过每一张士兵的脸庞。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没有虚伪的煽动,只有一种近乎坦诚的沉重。
“弟兄们,”马谡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厉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杂音。“你们都知道,为何被选站在这里。”
死寂。只有山风掠过岩石的呜咽。
“是的。你们是饵。”马谡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没有丝毫的粉饰与回避。“是去送死的饵。”
队列中,几个士兵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更深的绝望。
“你们的任务,是冲向南山正面的开阔地,冲向张郃的大营!要敲响所有金鼓,竖起所有旌旗,喊出最大的杀声!”马谡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要让张郃相信,我蜀汉大军主力,为争夺水源,正不惜一切代价,要从正面突围!”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刺穿士兵们内心的恐惧:“你们要死死地钉在那里!用你们的命,拖住张郃的主力!吸引他所有的目光!让他以为,胜负在此一举!让他无暇他顾!”
“你们,会死。”马谡的声音再次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痛的、令人心颤的坦诚,“面对数万魏军铁骑强弓,你们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
沉重的死寂再次降临。士兵们的呼吸变得粗重,有人死死咬住了嘴唇。
“我马谡,无力改变这个结局。”马谡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那并非虚伪的表演,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重负。“此计,是我所定。你们的死,是我一手推动。我,难辞其咎。”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但你们的死,不会无声无息!你们的血,不会白流!我,马谡,以大汉裨将军、丞相参军之名,在此立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铿锵,在山坳间回荡:
“凡今日赴死之壮士,无论出身,其家眷父母,由大汉朝廷奉养终老!其妻子儿女,朝廷抚育!抚恤之资,十倍于常例!”
“尔等英名,当勒石铭记,入大汉英烈祠,永享血食香火!受万世景仰!”
“此诺,天地共鉴!若违此誓,马谡身死名裂,永堕无间地狱!”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重重砸在三百死士的心头!十倍抚恤!英烈祠!永享血食!这是军人最高的身后哀荣!是足以让家族光耀门楣、让子孙后代昂首挺胸的承诺!这承诺,沉重如泰山!
士兵们麻木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起来。绝望被一种悲壮的荣耀感取代,恐惧被一种慷慨赴死的决绝压下!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虚弱不堪、却以自身名誉和未来立下重誓的主将,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痛与决绝交织的光芒,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胸腔中涌动。
马谡说完,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旁边的亲兵连忙捧上一个粗糙的陶碗,碗中是仅存的、浑浊不堪的劣质酒水,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马谡强压下咳嗽,接过陶碗,双手高高举起,面对三百死士。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和那碗浑浊的酒水。
“此酒,不足以酬壮士之万一!”他的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但此心,天地可表!诸君!请满饮此碗!黄泉路上,结伴同行!九泉之下,静待捷报!大汉国祚,黎民福祉,皆系于诸君此去!”
他仰起头,将碗中浑浊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为大汉尽忠!”死士队列中,一名满脸络腮胡、眼神如狼的老兵猛地振臂高呼,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无匹的决绝!
“为大汉尽忠!!”三百个声音,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汇聚成一股撼动山岳的洪流,冲破了死寂的夜空!那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视死如归的豪迈与悲壮!他们纷纷接过亲兵递上的酒碗,仰头痛饮!
王平站在一旁,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马谡,看着他以名誉和生命立下重誓;看着那三百名明知必死却欣然领命、高呼“尽忠”的死士!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的冲击,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愤怒、质疑和憋屈!
这……这还是那个他印象中只会高谈阔论、纸上谈兵、刚愎自用的马参军吗?眼前这个以病弱之躯立于阵前,以坦诚换取信任,以重诺激发死志,甚至不惜以自身未来作赌的人……这个身上沾染着袍泽鲜血却又亲手将另一批袍泽推向死地、眼神中交织着冷酷与沉痛的人……
陌生。无比的陌生!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磐石般的意志和……一种近乎悲壮的领袖魅力!
王平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揉碎。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那翻腾的情绪泄露分毫。他第一次,对这个他曾深深鄙夷、甚至痛恨的主将,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敬意?
山风更烈,卷起篝火的余烬,如同暗夜中飘散的星火。三百死士饮尽碗中浊酒,摔碎陶碗,呛啷声不绝于耳!他们默默地整理着身上残破的甲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神中只剩下赴死的平静和一丝燃烧的火焰。
马谡将空碗递给亲兵,最后看了一眼这三百张即将消逝在黎明前的面孔,仿佛要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刻入灵魂深处。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他们,对着所有肃立的将校,对着沉默如山的王平,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挺首身体,目光投向东方天际那尚未露白、却己透出一丝死寂灰蓝的夜空。那单薄的身影,在猎猎的山风中,在三百死士决绝的目光和悲壮的沉默中,仿佛一杆刺破黑暗的、染血的旗帜。
“时辰己到。”他的声音,如同冰封的河流下涌动的岩浆,低沉而滚烫。
“死士营——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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