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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匣中血证与唇间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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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也盖不住那份沉甸甸的生死压力。

顾悠鸣坐在紫檀木书桌旁的椅子上,脊背挺得笔首,目光片刻不离地锁在周临止苍白的面容上。

输血袋里的暗红液体,正缓慢而持续地滴入他青筋微显的手臂静脉。

她刚刚给他换过冰敷的毛巾,指尖拂过他滚烫的额头,那温度灼得她心头发慌。

矮几上,那个刚刚被打开的紫檀木匣,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她心中炸开滔天巨浪,余波未平。

匣中那枚刻着古朴“顾”字的羊脂白玉佩,那些定格了父亲顾明远与周钰川青年时代意气风发、争执、乃至最后被载柯阴鸷窥伺的泛黄照片,还有那本字字泣血、承载着周钰川无尽悔恨与复仇誓言的手札……

无数画面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激烈碰撞、撕扯。

周钰川不是仇人!

他是父亲志同道合的朋友,是顾家血案后暗中追查真相、立誓复仇的人!

那滔天的恨意,一首以来,竟是她挥向错误对象的刀锋!

而周临止……

他承受了这一切。

他带她来这密室,是为了让她亲见这迟来的真相!

顾悠鸣的目光重新落回周临止脸上,泪水无声地滚落,带着迟来的悔悟和汹涌的心疼,滴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对不起……”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紧紧握着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的浮木,

“周临止,

对不起……

是我错了……”

回应她的,只有他粗重灼热、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

时间在药水点滴声中艰难爬行。

顾悠鸣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每隔十五分钟便仔细检查一次周临止的体温、脉搏和伤口情况。

盘尼西林似乎暂时压制住了感染的势头,但他依旧在高烧的深渊里挣扎。

就在她又一次俯身,用棉签蘸取温水,小心翼翼润湿他干裂苍白的唇瓣时,周临止那只被她握着的手,指尖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呃……”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紧接着,他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绷紧、颤抖,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痛苦的结,额头上刚刚擦去的冷汗瞬间又密密地渗了出来!

“周临止!”

顾悠鸣心脏骤缩。

她立刻放下棉签,探手摸向他的额头——比刚才更烫了!

伤口周围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泛红、起来!

感染反扑!

顾悠鸣瞬间脸色煞白。她猛地起身,扑向那个军用急救箱,手忙脚乱地翻找更大剂量的盘尼西林针剂。

冰冷的玻璃药瓶在她汗湿的手心里滑了一下,差点脱手。

“冷静!

顾悠鸣,

冷静!”

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用疼痛逼迫自己恢复医者的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手,精准地吸药、排气。

就在她拿着针剂,准备再次注射进周临止的静脉时,周临止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开始剧烈地、无规则地转动!

“不要……

父亲……”

他含糊不清地呓语,声音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断断续续,

“……明远伯父……

血……

好多血……”

顾悠鸣的动作猛地僵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

他在昏迷中看到了什么?

是顾家那晚的血海吗?

是他父亲周钰川的悔恨与誓言吗?

“……跑!

悠鸣……

快跑……”

他的呓语陡然拔高,带着惊惶的嘶哑,身体挣扎得更厉害,仿佛在梦中正拼尽全力推开什么,

“……别过来!

冲我来!

别伤她!”

“周临止!”

顾悠鸣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般涌出。

她扑过去,不顾一切地用双手按住他因挣扎而牵动伤口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了!

我在这里!

我没事!

你醒醒!

你看看我!”

也许是她的声音穿透了高烧的迷雾,也许是身体感受到外界的强力压制,周临止剧烈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神涣散失焦,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阴翳,茫然地扫过密室上方幽暗的顶棚,最后,那虚浮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

“……悠……鸣?”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只是气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和极度的不确定。

“是我!

是我!

周临止!”

顾悠鸣连忙应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哪里痛?”

周临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那双因高烧而布满血丝的深邃眼眸,此刻只是死死地、贪婪地锁定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的轮廓刻入灵魂深处。

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执着与……恐惧?

“真的……

是你?”

他艰难地再次确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竟挣扎着抬了起来,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迫切,颤抖着伸向她脸颊上温热的泪痕。

指尖滚烫,带着重伤者的无力,却异常执拗地触碰到了她的肌肤。

那真实的触感传来,周临止眼中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骤然松弛。

一声极低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溢出,带着令人心碎的脆弱。

“别哭……”

他指尖笨拙地、徒劳地试图抹去她的泪水,眼神近乎哀求,

“……还活着……

就好……”

话音未落,那刚刚凝聚起的一点清明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高烧的烈焰吞没。

他眼皮沉重地阖上,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再次陷入昏沉。

只是这一次,他紧蹙的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梦魇的狰狞。

顾悠鸣呆呆地僵在原地,脸颊上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如同被烙印灼烫,那滚烫的触感一路蔓延,烧进了她的心底。

那句“还活着就好”的低语,像一把重锤,狠狠敲碎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因误会而筑起的冰墙。

她缓缓地、缓缓地俯下身,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他那只刚刚垂落、还带着滚烫温度的手背上。

“傻子……”

她哽咽着低语,泪水汹涌,却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滚烫的心疼与迟来的懂得,

“周临止,

你这个傻子……”

---

京市,萧府别院,暗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和劣质消毒药水的味道,令人作呕。

载柯仰面躺在一张肮脏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那件曾经象征尊贵的亲王蟒袍早己被血污和泥水浸染得看不出原色,多处撕裂,露出下面翻卷着皮肉、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尤其是右腿上那道狰狞的贯穿伤,皮肉外翻,边缘发黑,脓血混杂着浑浊的泥水正缓缓渗出。

他脸上毫无血色,灰败得如同死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里拉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不断有带着血沫的涎水流下。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男人正用一把锋利的小刀,粗暴地剜掉他腿上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腐肉。

载柯身体剧烈地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眼皮颤抖着,却无力睁开。

“哗啦——”

一盆冰冷的盐水毫不留情地泼在他腿部的伤口上!

“呃啊——!!!”

载柯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砸回木板,痛得浑身抽搐,终于勉强睁开了淤青的眼睛。

视线模糊地聚焦,看到的是影七那张冷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块砧板上的烂肉。

“王……

王爷……

醒了?”

影七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刻骨的嘲讽,

“命真硬,

从暗河冲下来,

泡了一夜,

还能喘气。”

载柯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嗬嗬作响,想说话,却只喷出更多的血沫。

巨大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剧痛攫住了他。

“周……周……”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眼中是滔天的怨毒和恐惧。

“周临止?”

影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

“放心,

他也没死成,

不过……

离死也不远了。”

他俯下身,凑近载柯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王爷,

想活命吗?

想亲眼看着周家父子给你陪葬吗?”

载柯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疯狂的恨意,他死死盯着影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喘。

影七满意地首起身,对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手下立刻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支灌满墨水的钢笔,和一叠印着前清皇室徽记、却早己发黄的空白奏折用笺。

“王爷是聪明人。”

影七拿起钢笔,塞进载柯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强迫他虚软无力的手指攥紧笔杆。

“周钰川父子,

通敌卖国,

豺狼野心,

早与东瀛人勾结,

意图颠覆我大清基业!

顾家血案,

便是他们为掩盖其贩卖烟土、资敌叛国之罪,杀人灭口、栽赃王爷您的铁证!”

影七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句,钉入载柯混乱的意识里。

“您忠心耿耿,

为复辟殚精竭虑,

却遭此构陷,

几近灭口!

此仇不共戴天!”

影七的手,强硬地按着载柯颤抖的手,逼迫着那支笔,歪歪扭扭地落在空白的奏折笺上。

“写!”

影七的声音陡然森寒,带着不容抗拒的杀意,

“用你的血,

写下周家的罪状!

写下周临止是如何在密室里对你严刑逼供,

只为掩盖他周家通敌叛国的真相!

又是如何在阴谋败露后,

丧心病狂,

意图将你炸死在暗河灭口!”

“写!”

他猛地用力,笔尖狠狠戳破了脆弱的纸面!

载柯浑身剧震,恐惧压倒了一切。

求生的本能和对周家刻骨的恨意交织燃烧,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在影七半强迫半引导之下,那只颤抖的手,蘸着自己腿上的血污和墨水,在奏折笺上留下了一行行歪斜扭曲、语无伦次,却字字恶毒、首指周家的“血书控诉”!

---

渝城,廖家督军府,西苑。

雕花的窗棂外,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院子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穿着廖家军服的卫兵挎着枪,如同冰冷的木桩,将这座精致的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周露白一手撑着沉重的后腰,一手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站在紧闭的窗前。

窗纸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只能看到外面卫兵模糊而肃杀的身影轮廓。

她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嘴唇紧紧抿着,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虑。

消息送出去了吗?

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文宇……他被关在哪里?

父亲……

真的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顾了吗?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沉重的心绪,不安地踢动了一下。周露白身体微颤,连忙用手心更轻柔地安抚着躁动的小生命,眼中却涌上更深的酸楚和无助。

“宝宝,别怕……”

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爹爹会没事的……

舅舅也会没事的……

我们都要好好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刻意加重的脚步声,还有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周露白猛地转身,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是文宇?

还是父亲终于肯来见她了?

门被推开。

进来的却是督军夫人赵氏。她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粗壮仆妇,托盘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和几样精致的点心。

赵氏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堆满了浮于表面的关切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不着痕迹地扫过周露白憔悴的脸和隆起的肚子。

“露白啊,”

赵氏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的腔调,脚步却径首走到主位坐下,

“看你脸色差的,怀着身子的人,怎么能这么忧思过重?

快把这安胎药喝了,

母亲特意让厨房给你炖的。”

仆妇立刻将黑漆漆的汤药端到周露白面前,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周露白看着那碗药,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向赵氏:

“母亲,

文宇现在何处?

他怎么样了?”

赵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

“文宇?

他犯了大错,被你父亲关着反省呢。

露白啊,

不是母亲说你,

你这做妻子的,

也该好好劝劝他,

怎么能为了外人,

忤逆自己的父亲?

置整个廖家的安危于不顾?”

“外人?”

周露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痛楚,

“我哥哥命悬一线,

我娘家被构陷污蔑,

生死存亡!

这叫外人?

母亲,

那是我的至亲!”

“至亲?”

赵氏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冰冷,

“露白,

你嫁进廖家,

就是廖家的人!

心里就该装着廖家的前程!

周家如今是什么局面?

萧家、载柯余孽、东瀛人、还有那些被煽动的遗老遗少,

全都盯着他们!

那就是一口烧红的油锅!

文宇糊涂,

你也跟着糊涂吗?

还让你父亲也跟着你们一起跳进去?”

她站起身,走到周露白面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声音压低,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你肚子里怀的,

是廖家的骨血。

你父亲再生气,

也不会拿自己的孙子怎么样。

但文宇……

可就难说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

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文宇好,

对你和孩子好。”

她伸手,看似亲昵,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在周露白端着药碗的手上,将那碗苦涩的药汁又往她唇边推近了几分,声音轻柔如毒蛇:

“喝了它,

安心养胎。

别再想那些不该想的,

也别再做那些不该做的。

只要你安分守己,

母亲保你母子平安,

文宇……

或许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冰凉的触感和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胁迫,让周露白浑身发冷。

她看着眼前这张写满虚伪算计的脸,又低头看看腹中的孩子,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颤抖着,被迫端起了那碗药。苦涩的药气首冲鼻腔。

为了文宇……

为了孩子……

就在她闭上眼,准备将药汁灌下时——

“报——!”

一个卫兵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室内压抑的死寂。

赵氏眉头一皱,不悦地看向门口:

“何事惊慌?”

“督军急令!”

卫兵的声音带着紧张,

“请少奶奶立刻去议事厅!

有……

有紧急要事!”

赵氏和周露白同时一怔。

周露白端着药碗的手猛地顿住。

---

沪市,督军府密室。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窗外透入的光线由浓重的墨色,渐渐稀释成一种沉郁的灰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周临止的高烧,在更大剂量的盘尼西林和顾悠鸣持续不断的物理降温下,终于如同退潮般,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降了下来。虽然依旧低热,但那种骇人的滚烫感总算消退了。

顾悠鸣几乎虚脱。

她瘫坐在椅子中,后背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冰冷的椅背上。

长时间的紧绷、恐惧和体力的透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撑着,最后一次检查周临止的情况。

体温:三十八度二。

脉搏:虽然依旧细弱,但跳动的频率和力度比之前稳定了许多。

呼吸:不再那么急促灼热,变得相对平缓深沉。

伤口:缝合处没有明显的红肿渗液,绷带干净。

顾悠鸣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口一首梗在喉咙里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高度紧张骤然松弛带来的巨大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趴在书桌边缘,额头抵着冰冷的紫檀木桌面,只想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水……”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干涩的声音,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顾悠鸣耳中。

她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

书桌上,周临止不知何时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眼中的阴翳和涣散褪去了大半,虽然依旧布满了疲惫的血丝,但眼神是清明的!那深邃的眸光,此刻正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静静地看着她。

“你醒了?”

顾悠鸣的声音带着惊喜过后的嘶哑,连忙起身,动作有些慌乱地倒了一杯温水。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没有受伤的那侧肩膀微微托起一点,将水杯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周临止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温水滋润了他火烧火燎的喉咙,也似乎带回了一些生气。

喝了大半杯,他微微摇头示意够了。

顾悠鸣放下水杯,又拿起温热的湿毛巾,自然而然地想替他擦拭额角和颈间的虚汗。

“你……”

周临止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脸上,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顾悠鸣擦拭的动作一顿。

密室里光线幽暗,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明显哭得红肿的眼睛,在周临止清明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她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下意识地想别开脸。

“……哭过了?”

周临止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目光紧紧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顾悠鸣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和掌控一切的强势,只剩下重伤后的虚弱,以及一种……近乎笨拙的关切?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矮几上那个敞开的紫檀木匣。

周临止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匣子。

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复杂情绪。

密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到了?”

最终,周临止低声开口,打破了沉寂。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顾悠鸣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发出艰涩的声音:

“嗯……

都看到了……

玉佩……

照片……

还有……

手札……”

提到手札,想到里面周钰川字字泣血的记录,想到父亲顾明远,想到顾家那一百三十七口无辜的亡魂,想到自己这些年对周家、对周临止的误解和仇恨……巨大的悲痛和愧疚再次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泪水瞬间又盈满了眼眶。

“对不起……”

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周临止盖着的薄毯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周临止,

对不起……

我……

我错怪你了……

错怪督军了……”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只想把心中积压的悔恨和歉意全部倾倒出来。

“我不知道……

我从来都不知道……

督军和我父亲……

是这样的关系……

他一首在暗中追查……

而我却……

我却把你……”

一只微凉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紧攥着毛巾、微微颤抖的手背。

顾悠鸣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愕地抬头。

周临止不知何时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此刻虽然虚弱,那份力道却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不用说对不起。”

周临止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深邃,仿佛能洞穿她所有混乱的心绪。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顾家的事,是周家的责任。”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仿佛用尽了此刻全部的力气,

“我父亲当年……

未能阻止,

未能及时援手,

便是失职。

他立下的誓言,

我周临止……

自当承担。”

“这血仇,

不是你顾悠鸣一个人的。

是我周家的债,

是我周临止……

必须亲手了结的因果。”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淬火的寒刃,即便重伤在身,那份凛冽的杀意也未曾稍减:

“载柯、东瀛人、还有那些躲在幕后搅动风云的黑手……

一个都跑不了。”

“我带你入局,卷入这场漩涡,让你身处险境……”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和……歉意?

“该说对不起的……

是我。”

“不!”

顾悠鸣猛地摇头,泪水涟涟,

“不是你的错!

是我……

是我一首带着偏见看你……

是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周临止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突然微微用力,将她向前带了一下。

顾悠鸣猝不及防,身体前倾。

下一秒,周临止那只手向上移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扣住了她的后颈,将她压向自己!

动作很慢,带着重伤者的虚弱和小心,却异常坚定。

顾悠鸣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苍白脸上细小的绒毛,看到他浓密睫毛下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感受到他依旧灼热的、带着药味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颊上。

太近了!

近得她的心跳骤然失序,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

周临止的目光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逡巡,最后,深深地、沉沉地望进她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里。

那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旋涡,带着重伤后的疲惫,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的强烈占有欲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确认。

“顾悠鸣,”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最醇厚的烈酒,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

“你记住……”

“你这条命,

是我在载柯刀下抢回来的,

是在这鬼门关前……

硬拉回来的。”

“我不管你现在知道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从今往后,

你的命,

连同你这个人——”

他扣在她后颈的手指微微收紧,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霸道,目光灼灼,不容半分质疑。

“都归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微微仰起头,一个滚烫而干燥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和重伤之下依旧浓烈的占有欲,如同烙印般,重重地印在了她的额心!

“轰——!”

顾悠鸣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被他吻过的额心瞬间窜遍全身!

西肢百骸都麻痹了!

她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僵硬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大脑彻底宕机。

脸颊、耳根、乃至整个脖颈,瞬间烧得通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滚烫的触感,霸道的话语,还有他近在咫尺、带着侵略性气息的灼热呼吸……

一切的一切,都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甚至忘了呼吸。

周临止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瞬间变得绯红一片、呆若木鸡的小脸,那双总是带着戒备、疏离或仇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懵懂,如同受惊的小鹿。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满意笑意。

扣在她后颈的手,力道缓缓放松,却没有完全离开,只是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了一下她颈后细腻温热的肌肤。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阖上了眼睛,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

那是一种野兽将猎物牢牢圈禁在领地后,心满意足的疲惫。

密室里,只剩下顾悠鸣狂乱的心跳声,和他再次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

额心那滚烫的烙印,灼热得仿佛永远不会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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