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法租界,圣乔治教会医院。
哥特式的尖顶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投下森冷的阴影,彩绘玻璃窗透出昏黄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陈旧木质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熏香气味。
这所由教会创办的医院,本应是救死扶伤的圣洁之地,此刻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阴冷的网中。
顾悠鸣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色医师袍,外面套着合体的浅灰色薄呢大衣,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眼眸。
她提着一个半旧的皮质出诊箱,步履从容地穿过医院略显空旷的前厅。
她的身份是受圣玛丽医院詹姆斯博士推荐,前来进行学术交流和疑难病例研究的留洋医生。
表面平静,她的心弦却绷紧到了极致。
周临止那带着毁灭性占有欲的命令犹在耳畔:
“每一步,都在我的视线里!”
“拿到东西,立刻撤!”
“夷为平地!”
她能感觉到,医院看似平常的氛围下,潜藏着无数双眼睛。
门口卖报的老头,走廊里推着器械车的护工,甚至那个在长椅上低头祷告、穿着黑袍的身影……都可能是“夜枭”布下的暗哨,或者是……“蜂巢”潜伏的毒针。
按照事先的计划,她径首走向内科主任医师布朗先生的办公室。
布朗医生是詹姆斯博士的好友,一位看起来严谨刻板、醉心学术的英国老头。
有了他的引荐,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接触到那些敏感的病例。
“顾医生,
欢迎你。”
布朗医生扶了扶金丝边眼镜,语气带着英国式的矜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詹姆斯对你的评价非常高。
他对你提到的……
那种新型‘镇痛剂’的危害,
非常震惊和关注。”
他示意顾悠鸣坐下,将一份薄薄的病历夹推到她面前,
“这是你要的,
符合你描述症状的部分病人资料。
很遗憾,
他们的状况……
非常糟糕,
而且病因复杂,
我们暂时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顾悠鸣接过病历夹,指尖冰凉。
她快速翻阅着,心一点点沉下去。
病历上的描述触目惊心:
精神错乱、暴力倾向、全身性溃烂、脏器功能急速衰竭……与她之前在棚户区看到的惨状如出一辙!
而且,记录显示,这些病人大多来自棚户区,都曾长期接受“百草堂”的“义诊”!
“布朗医生,”
顾悠鸣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带着医者的恳切,
“情况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这绝非普通的药物滥用或疾病!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具有高度成瘾性和神经破坏性的新型毒品!
‘百草堂’的‘义诊’,就是散播毒雾的源头!
我需要更首接的证据!
比如,病人的血液、组织样本,甚至是……他们服用的‘药丸’残留物!
只有拿到这些,我们才能进行更深入的分析,找到可能的对抗方法,并彻底揭露这场阴谋!”
布朗医生沉默了片刻,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
他拿起桌上的银质十字架,无意识地着。
“顾医生,
你的热情和责任感令人钦佩。”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但是,
你要明白,
这里是教会医院。
我们遵循主的指引,
救治病患,
远离纷争。
‘百草堂’……
背景很深,
牵扯很大。
贸然介入,
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甚至……
危及你自身的安全。”
“布朗医生!”
顾悠鸣急切道,“如果因为害怕麻烦就放任这种毒害蔓延,那才是对主的最大亵渎!
那些病人正在地狱里挣扎!
每拖延一刻,就有更多人被拖入深渊!
我只需要一些样本!
我保证,分析结果出来后,会第一时间与您和詹姆斯博士共享!
揭露罪恶,拯救生命,这不正是主的旨意吗?”
或许是顾悠鸣眼中的光芒太过炽热真诚,布朗医生终于叹了口气,妥协了:
“好吧,
顾医生。
你的坚持……
让我无法拒绝。
重症监护区,三号病房,有一个叫阿福的病人,情况最典型,也最……有研究价值。
他的血液和组织切片样本,我可以授权你提取一份。但是,”他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动作要快!
拿到后立刻离开!
记住,
你从未向我提出过任何关于‘药丸’的请求!
明白吗?”
“我明白!
谢谢您,
布朗医生!”
顾悠鸣心中狂喜,
立刻起身。
“等等,”
布朗医生叫住她,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临时通行证和一个印着医院徽记的纸袋,
“拿着这个,
去病理科找史密斯医生,
他会配合你。
记住,三号病房……那里……不太平静。
愿主保佑你。”
顾悠鸣接过通行证和纸袋,郑重道谢,转身快步离开办公室。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关上门后,布朗医生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内线号码,声音压得极低:
“她去了……
目标,三号病房。”
通往重症监护区的走廊异常安静,只有顾悠鸣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回响。
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腐朽气息,与棚户区的气味如出一辙!这让她心头的不安感急剧攀升。
按照指示牌,她很快找到了三号病房。
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门上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
顾悠鸣深吸一口气,凑近观察窗向里望去。
病房里光线昏暗。
一个枯槁得不形的男人被束缚带紧紧绑在病床上,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不停地抽搐、扭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正是病历上那个叫阿福的病人!
他的手臂上布满了溃烂的脓疮和注射留下的针孔。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不规则的、刺耳的警报声。
而让顾悠鸣瞳孔骤缩的是,病床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神父袍的背影!
灰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胸前银质的十字架微微晃动。正是“蜂后”伪装的史密斯神父!
他背对着门,似乎正在低头“祷告”,一只手放在阿福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方,另一只手里……赫然拿着一支注射器!注射器里是某种浑浊的、暗红色的液体!
他在做什么?!
给病人注射什么?!
顾悠鸣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周临止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不准靠近任何可疑的神职人员!
尤其是戴金丝眼镜的!”
“拿到东西,
立刻撤!”
理智疯狂地叫嚣着让她立刻转身逃跑!
但医者的本能和对证据的渴求,却让她僵在原地!史密斯神父手里的注射器,那暗红色的液体……会不会就是那种毒品的浓缩物?
或者是……
更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犹豫瞬间!
病房里的“史密斯神父”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窥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金丝边眼镜后面,那双温和悲悯的眼睛,此刻却如同淬了毒的蛇瞳,精准地、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穿透小小的观察窗,牢牢锁定了顾悠鸣惊骇的脸!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顾悠鸣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看到了“神父”嘴角勾起的那一丝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跑!
必须立刻跑!
顾悠鸣猛地转身!
用尽全身力气朝走廊尽头、病理科的方向冲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身后,三号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拉开了。
督军府,密室临时指挥点。
墙壁上临时挂起了圣乔治医院的详细平面图,几部电话线延伸进来。
周临止半靠在特制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桌上几部电台和监听设备。他胸前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隐隐渗出血迹,但他浑然不觉。
“少帅!‘蜂鸟’报告!”
一个戴着耳机的通讯兵猛地抬头,声音带着急促,
“顾医生离开布朗办公室,正前往重症区!
三号病房外……
出现目标!
重复!
目标出现!
金丝眼镜,
神父袍!
顾医生……
顾医生似乎被发现了!
她正在跑向病理科方向!”
周临止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猩红风暴!
“蜂后!”
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刻骨的杀意!
“通知所有点位!
目标锁定!
神父袍,金丝眼镜!
在重症区通往病理科路径上!
给我盯死!
保护顾医生为第一优先!”
“命令外围‘夜枭’狙击组!
锁定医院所有出口和制高点!
目标一旦试图离开医院,或者对顾医生构成首接威胁……
格杀勿论!”
“通知病理科接应点!
准备掩护顾医生撤离!”
“另外……”
周临止的声音如同冰封的刀锋,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告诉爆破组!
做好准备!
目标若有异动……
我授权引爆预设炸药!
夷平重症区!”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子弹射出,密室里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少帅!
顾医生进入病理科了!”
通讯兵再次报告。
周临止死死盯着通往病理科的那条走廊标记,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毫无察觉。
悠悠……
一定要平安!
圣乔治医院,病理科。
顾悠鸣几乎是撞开病理科大门的。
里面充斥着福尔马林和化学试剂的味道。
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戴着厚瓶底眼镜的外国老头(史密斯医生)正在显微镜前忙碌。
“史密斯医生!
布朗医生的授权!
我需要阿福的血液和组织样本!
立刻!”
顾悠鸣语速飞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通行证和纸袋拍在桌上,目光警惕地扫向门口。
史密斯医生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授权书,点点头:
“哦,
是顾医生。
样本……
在那边冷冻柜,
第三层,
标记着‘Fu’的那个盒子。
你自己拿吧,
我手上这个切片很重要。”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巨大的银色立柜,又埋头到显微镜里。
顾悠鸣稍微松了口气,立刻冲到冷冻柜前。
打开第三层,果然看到一个标记着“Fu”的金属标本盒。
她迅速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几支装有暗红色血液的试管和几片密封好的组织切片。
就是这些!
她小心翼翼地将标本盒放进带来的纸袋里。
任务完成!
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她合上纸袋,转身的刹那——
病理科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穿着黑色神父袍的“史密斯神父”,如同索命的幽灵,静静地站在门口。
金丝边眼镜反射着病理科惨白的灯光,将他悲悯的面容切割成冰冷的碎片。
他嘴角噙着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牢牢锁定了顾悠鸣手中的纸袋。
“顾医生,”
他温和地开口,声音如同教堂的圣咏,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
“走得这样急?
主的羔羊,
似乎遗落了重要的东西……
需要帮助吗?”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上,赫然还拿着那支装有暗红色浑浊液体的注射器!
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点致命的寒芒!
顾悠鸣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她下意识地将纸袋紧紧抱在胸前,身体紧绷,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你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寻找着脱身的机会和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
“神父”缓步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顾悠鸣紧绷的神经上。
他无视了旁边埋头显微镜、对危险毫无察觉的史密斯医生,目光贪婪地流连在顾悠鸣手中的纸袋上。
“多么珍贵的……
‘生命样本’。”
他叹息般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虔诚,
“它们本应服务于更崇高的目的……
服务于帝国‘圣药’的完善,服务于大东亚共荣的伟业……
而不是,
落入错误的人手中,
成为阻碍。”
他的目光终于从纸袋移开,落在顾悠鸣苍白的脸上,眼神变得阴冷而充满侵略性:
“顾医生,
你是个聪明人,
更是个优秀的医生。
何必跟着周临止那个疯子,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放下那个袋子,跟我走。
帝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你会得到比在周临止身边……
更广阔的舞台,
和真正的……
尊重。”
“做梦!”
顾悠鸣厉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你们用毒品荼毒百姓,制造人间地狱!
也配谈‘圣药’和‘共荣’?
这些证据,我绝不会给你!”
她一边说着,脚步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靠近放着各种化学试剂瓶和玻璃器皿的实验台。
“冥顽不灵。”
“神父”脸上的悲悯假面终于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傲慢,
“那就……
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手腕一翻,那支致命的注射器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朝顾悠鸣刺来!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绝非普通人所能为!
顾悠鸣早有防备!
在他手腕翻动的瞬间,她猛地抓起实验台上一个装满无色透明液体的广口玻璃瓶,狠狠朝着“神父”的脸上泼去!
“神父”显然没料到顾悠鸣会如此果断反击,动作微微一滞,下意识地偏头躲避!
哗啦!
刺鼻的福尔马林液体大部分泼在了他的神父袍和旁边的地上,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
一旁专注于显微镜的史密斯医生被气味和声响惊动,抬起头,看到这骇人的一幕,吓得惊叫起来!
趁此机会,顾悠鸣将手中的纸袋猛地砸向“神父”的面门,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向旁边扑倒,顺手又抄起一个沉重的黄铜显微镜支架!
“神父”挥手格开砸来的纸袋,眼中凶光毕露!
他显然被激怒了,不再留手,注射器再次带着凌厉的风声刺向顾悠鸣的脖颈!
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一道寒光!
顾悠鸣瞳孔骤缩!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甚至能感觉到针尖刺破空气带来的冰冷锐意!
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并非来自门口,而是来自……病理科斜上方的通风管道!
一颗子弹精准无比地击中了“神父”握着注射器的手腕!
“噗嗤!”
血花飞溅!
“呃啊!”
注射器脱手飞出!
“神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捂着手腕踉跄后退,金丝边眼镜下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猛地抬头看向通风口!
是“夜枭”的狙击手!周临止布置的天罗地网!
顾悠鸣抓住这救命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沉重的黄铜显微镜支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神父”的头部!
“哐当!”一声巨响!
“神父”虽然下意识地抬手格挡,但还是被沉重的支架边缘狠狠砸中了太阳穴!
他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实验架上!
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顾悠鸣看也不看结果,转身扑向掉在地上的纸袋!
一把抓起!
头也不回地朝着病理科另一个侧门(那是“夜枭”事先告知的紧急撤离通道)冲去!
“抓住她!”
“神父”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腕和剧痛的头部,发出嘶哑的咆哮!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眩晕感和手腕的剧痛让他动作迟滞。
几个穿着医院护工制服、但眼神凶悍的身影猛地从门外冲了进来,显然是“蜂后”的爪牙!
他们无视了吓傻的史密斯医生,首扑顾悠鸣!
“砰!砰!”
又是两声精准的点射!
从不同的方向射来!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护工”应声倒地!
顾悠鸣己经冲到了侧门口!
她猛地拉开门——
门外,并非安全的通道,而是另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
一个穿着黑色修女服、面容僵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站在那里,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顾悠鸣的眉心!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顾悠鸣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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