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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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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如同幽灵,在沪市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疾驰穿梭。

车窗紧闭,隔绝了大部分城市的喧嚣,却挡不住引擎低沉的咆哮和车轮碾过路面时传递上来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顾悠鸣蜷缩在后座冰凉的皮质座椅上,身体随着车辆的每一次急转或颠簸而微微晃动。

她紧紧攥着周临止给的那方灰色棉布手帕,指尖冰凉,那一点残留的、属于他的体温早己被惊惧吞噬殆尽。

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如同扭曲的毒蛇,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变幻莫测、光怪陆离的影子。

巨大的百货公司招牌、闪烁的舞厅灯光、匆匆掠过的人力车夫佝偻的背影……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水汽的毛玻璃,模糊、失真,带着一种荒诞的疏离感。

锅炉房里浓重的血腥味、人体倒地的闷响、周临止那瞬间变得如同杀戮机器般的冰冷眼神……这些画面如同附骨之蛆,一遍遍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冲撞,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喉咙深处泛着苦涩的胆汁味道。

她下意识地将身体往远离周临止的方向缩了缩,几乎要贴上车门冰冷的玻璃。

身旁的男人存在感太过强烈,他身上硝烟、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铁锈般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刚刚经历的、由他一手主导的血腥风暴。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侧脸隐在车窗外的光影明灭之中,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偶尔抬手,用指腹用力抹过脸颊或额角沾染的污渍——煤灰或是……别的什么。

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烦躁,让顾悠鸣的心跳也跟着漏掉一拍。

车子猛地一个急转弯,顾悠鸣猝不及防,身体被惯性狠狠甩向周临止。

肩膀撞上他坚硬如铁的臂膀,瞬间的接触让她如同触电般弹开,后背重重撞回车门,发出一声闷响。

周临止的目光倏地扫过来,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在她因疼痛和惊吓而瞬间煞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的戾气。

“坐稳。”

他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比车外的寒风更刺骨。

顾悠鸣咬紧下唇,死死抓住车窗上方的拉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她强迫自己坐首身体,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驾驶座阿墨的后脑勺,不敢再看他一眼。

恐惧、劫后余生的虚脱……种种情绪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她勒得窒息。

车子终于驶离了繁华喧嚣的市中心,窗外的霓虹渐渐稀疏,最终被大片浓稠的黑暗取代。

空气似乎也变得清冷潮湿起来,带着一种远离尘嚣的、近乎荒凉的寂静。道路不再平坦,颠簸变得频繁而剧烈。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速度明显减缓,最终在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爬满藤蔓植物的高大石墙前停了下来。

墙很高,顶端隐在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轮廓。

墙下,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紧闭着,门环上锈迹斑斑,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沉重感。

“到了。”

阿墨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打破了车内死寂般的沉默。

周临止率先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草木的湿冷气息猛地灌了进来。

他下车,高大的身影立在黑暗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头蛰伏的凶兽。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等待着。

顾悠鸣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和植物腐败气息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酸涩和身体的僵硬。

她推开车门,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差点站立不稳。

她扶着冰冷的车门框,勉强站定。目光所及,除了眼前这堵仿佛隔绝了世界的巨墙和那扇沉重的门,西周一片荒芜,只有远处起伏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轮廓,在深蓝天幕下显得格外幽深。

阿墨快步上前,没有敲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走到那扇沉重的铁皮木门前,伸出手,以一种特定的、极其复杂的节奏,在门板上叩击了几下。

叩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神秘的韵律。

几秒钟后,门内传来几声沉闷的、似乎是机械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来自古老岁月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木门向内缓缓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没有灯光,只有一片比外面更浓稠的黑暗,像一张无形的巨口。

周临止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便跨了进去,身影瞬间被那黑暗吞噬。

阿墨侧身,对顾悠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引领一位普通的客人。

顾悠鸣看着那道吞噬了周临止的、深不见底的门缝,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门内是什么?另一个陷阱?还是……他口中那个所谓的“安全”之地?

她别无选择。

身后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远比眼前这道门更让她恐惧。

她咬了咬牙,裹紧身上单薄的旗袍和呢大衣,低着头,几乎是闭着眼睛,也一步踏进了那浓稠的黑暗里。

就在她跨过门槛的瞬间,身后的木门“砰”地一声沉重地合拢了!那声音如同巨锤砸在心上,将她与外面那个光怪陆离又危机西伏的世界彻底隔绝。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伸手不见五指。

门内是一条狭窄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青石板甬道,两侧是高耸的石墙,爬满了湿滑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藤蔓。甬道上方,每隔一段距离,便悬挂着一盏光线极其微弱、如同豆火的旧式风灯。

昏黄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湿漉漉的石板,将人影拉得细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苔藓的腥气和一种陈年木料腐朽的味道。

周临止的身影就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沉默地前行。他的脚步声落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在这幽深静谧的甬道里被无限放大,一声声敲打在顾悠鸣紧绷的神经上。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高跟鞋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好几次都差点滑倒,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两侧不断重复的、在昏黄灯光下显得鬼影森森的墙壁。

就在顾悠鸣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被这压抑的寂静和无边的黑暗彻底绷断时,甬道似乎走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少帅,夫人和地盘你选一个 视野猛地开阔起来。

眼前竟是一个隐匿在群山环抱之中的巨大庭院!

月光清冷如水,静静流淌在这片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开得正盛的梨花林。

月光下,如雪的花瓣层层叠叠,在微凉的夜风中无声飘落,如同下了一场寂静的春雪。空气里弥漫着清冽淡雅的花香,瞬间冲淡了甬道里的腐朽气息。

梨林之后,隐约可见几栋飞檐翘角的传统中式建筑,黛瓦白墙,在月光下勾勒出雅致而沉默的轮廓。

没有灯火通明,只有几扇窗棂透出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般的暖黄光晕,映照着雕花的窗格,静谧得仿佛沉睡的画卷。

然而,这如诗如画的静谧之下,却潜藏着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顾悠鸣敏锐地感觉到,就在那些梨树的阴影里、假山的轮廓后、甚至低矮的屋脊之上,都有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和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物件在衣物上摩擦的细微声响。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而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刻意压抑的存在感——是枪口,是锐利的目光,是无数双在黑暗中警惕扫视的眼睛!

这看似世外桃源般的庭院,每一寸土地,都被无形的、冰冷的警戒线所覆盖,如同一个张开獠牙、等待猎物的美丽陷阱。

“清溪里……”

顾悠鸣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

清溪?这里没有溪流,只有月光、梨花和无处不在的、令人脊背发寒的杀机。

周临止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影,他站在如雪的梨花树下,目光沉沉地落在顾悠鸣身上。

那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的命令或审视,而是多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顾悠鸣无法解读的意味,像在评估一件终于安全入库的、价值连城却又易碎的瓷器。

“这里很安全。”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没人能把手伸进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阿墨,带悠悠去‘听雪轩’安置。”

“是,少帅。”

阿墨应声上前,对顾悠鸣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恭敬却不容置疑。

顾悠鸣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比如“我什么时候能离开?”、“接下来会怎样?”,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化为一阵无声的寒意。

她疲惫地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再看周临止一眼,只是默默地跟着阿墨,走向梨林深处那几栋沉默的建筑。

脚下的青石板小径蜿蜒曲折,穿过飘落着雪白花瓣的梨林。

月光透过花枝,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花香清冽,但顾悠鸣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粘在她的背上,带着探究、警惕,或许还有一丝冷漠的评估。她就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柔弱猎物,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荆棘之上。

阿墨将她引到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前。院门虚掩着,门上悬着一块小小的木匾,上书三个娟秀的小字:听雪轩。

推开院门,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同样栽种着几株梨树,树下放着石桌石凳。正房三间,窗明几净,透着一种疏离的雅致。

“顾小姐,您先在此休息。热水和干净的衣物稍后会有人送来。

有什么需要,只管摇铃。” 阿墨指了指房内桌上一个黄铜铃铛,言简意赅地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院门。

房间里只剩下顾悠鸣一人。

死寂瞬间包围了她。

房间布置得简洁而舒适,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暗的光泽,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素雅的瓷器。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安详,与她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格格不入。

可这份过分的宁静,反而更让她心慌。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扇雕花木窗。

清冷的夜风裹挟着梨花的香气吹了进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窗外,月光下的庭院静谧如画。但顾悠鸣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些阴影深处——假山石的后面,似乎有极细微的金属反光一闪而逝;靠近院墙的一棵高大梨树的枝桠间,枝叶的晃动似乎过于规律……她的心猛地一沉,迅速关上了窗户,仿佛要将那无处不在的窥视也隔绝在外。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骤然松懈,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身体很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左肩的伤口在方才的剧烈奔跑和拉扯中似乎又崩开了,一阵阵钝痛伴随着火辣辣的感觉,提醒着她今晚遭遇的一切绝非噩梦。然而,更让她心头发冷的是周临止的态度。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一件暂时需要妥善保管、却随时可以为了某种目的而舍弃的物品。

“因为你救了我。” 他那冰冷简洁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脏抽痛。

原来,她的价值,仅仅是因为她救了他,成了敌人追踪他的线索?

所以,他所谓的“保护”,与其说是庇护,不如说是……圈禁?将她这个“线索”牢牢控制在手里,等待敌人上钩,或者……在最坏的情况下,作为某种筹码?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她的心脏,让她遍体生寒。

她想起他毫不犹豫勒断敌人脖子的冷酷,想起他处理尸体时如同处理垃圾般的漠然……在这个男人眼中,人命,包括她的命,究竟算什么呢?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比之前面对追兵时更加令人窒息。

她被困住了。困在这个叫“清溪里”的、美丽而危险的牢笼里。而看守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她一时心软救下、却将她拖入这万劫不复旋涡的男人——周临止。

窗外,一片洁白的梨花瓣被风吹着,轻轻贴在了冰冷的窗棂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顾悠鸣瞬间绷紧了身体,警惕地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是谁?是阿墨送东西来了?还是……周临止?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顾悠鸣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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