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督军府西侧小院。
暮色西合,晚风带着深秋的萧瑟,卷起庭院里几片枯黄的梧桐叶。
这座特意收拾出来的僻静小院,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化不开的、沉重如铅的悲恸。
周露白抱着襁褓,静静地坐在窗前的藤椅上。
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旗袍,未施脂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心绪的激荡,不安地扭动着小身子,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哼唧声。
门被无声地推开。周临止走了进来,他同样穿着素色的长衫,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冷峻。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妹妹身上,那深沉的悲痛和刻骨的仇恨,如同无形的针,刺得他心脏一阵抽痛。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那是文宇的血脉,是妹妹如今唯一的支柱和念想。
“哥……”
周露白抬起头,声音干涩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
没有哭喊,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碎。
周临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碰了碰襁褓中婴儿的脸颊。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血脉的牵引,停止了哼唧,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眼前这个气息冷冽却带着莫名亲近感的男人。
“孩子……叫什么?”
周临止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念安。”
周露白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但那温度下依旧是冰冷的恨意,
“廖念安。
愿他……一世平安。”
这是文宇在渝城西苑被关禁闭时,隔着窗棂,满怀期许地为未出世的孩子取的名字。
念安……一世平安。
这名字在此刻听来,带着锥心刺骨的讽刺和无尽的悲凉。
他的父亲,为了他的平安,永远倒在了血泊里。
周临止沉默了片刻,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悲痛和对廖文成的滔天杀意。
他站起身,大手轻轻按在周露白瘦削的肩上,那力道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露白,哥在。”
“文宇的血,不会白流。”
“廖文成的命,哥亲自去取。”
“念安的一世平安,哥用命来守。”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千钧之重,如同最坚硬的磐石。
周露白抬起泪光闪烁的眼,看着兄长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冰冷杀意和坚如磐石的守护,那颗被仇恨和悲痛冻僵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她用力地点点头,将脸轻轻贴在孩子的小脸上,汲取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
“哥……翠儿她……”
周露白的声音哽咽。
“她是忠仆,亦是恩人。”
周临止的声音带着沉痛,
“我己命人在她家乡为她立衣冠冢,厚待她的家人。
她的名字,会刻在周家的功勋簿上,永世不忘。”
就在这时,怀中的念安突然“哇”的一声,响亮地啼哭起来。
那哭声在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充满生机。
仿佛在宣告着,纵使黑暗吞噬一切,生命的力量依旧顽强不屈。
周露白慌忙低头安抚,动作有些生疏,却充满了母性的本能。
周临止看着这一幕,冰冷的心底深处,悄然裂开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名为希望的光。他默默退开几步,将这短暂的、带着泪水的温情时刻,留给了劫后余生的妹妹和她用生命守护的幼子。
沪市,法租界边缘,通明纱厂仓库。
巨大的仓库如同匍匐在夜色中的钢铁巨兽,里面堆满了即将运往南洋的棉纱,是周家重要的产业之一。夜班工人刚完成交接,巡逻的保安提着昏黄的马灯,在堆叠如山的货垛间例行巡视。空气里弥漫着棉絮和机油的味道。
谁也没有注意到,仓库高耸的通风管道口,一个穿着深灰色工装、动作如同壁虎般敏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轻盈地落在一堆棉纱包后面。他脸上戴着蒙面巾,只露出一双冰冷麻木的眼睛——代号“黄蜂七”,田中“焦土计划”的执行者之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包裹着油布的方块状物体,熟练地设置好计时装置。
那物体上连接着几根细细的电线,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他将这枚特制的燃烧弹,小心地塞进两包浸染过特殊油脂的棉纱垛深处。棉纱易燃,加上特制燃烧弹,一旦引爆,火势将无法控制,瞬间吞噬整个仓库!
做完这一切,“黄蜂七”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顺着阴影,向仓库深处另一个预定的目标点潜去。
就在他即将消失在货垛阴影中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蚊蚋振翅的破空声!
“黄蜂七”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赫然多了一个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孔洞!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丝黑烟冒出!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警报,却只涌出几口带着焦糊味的黑血。
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熄灭。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在他倒下的货垛上方,通风管道的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脸上涂着伪装油彩的“夜枭”狙击手(代号“蜂鸟”),缓缓收回了手中那支加装了消音器和特制毒针弹的微型弩枪。她的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毫无波澜。
“目标一清除。燃烧弹己排除。”她对着微型耳麦,声音冰冷清晰地报告。
——
督军府,地下临时实验室。
灯光比往日更加明亮。
顾悠鸣穿着白色实验服,戴着护目镜,全神贯注地盯着离心机里高速旋转的试管。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专注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实验台上,除了显微镜、各种试剂瓶和精密仪器,还摆放着几份特殊的样本:
一份是阿福的血液和组织切片;
另一份,
则是“夜枭”在清理“百草堂”秘密实验室时,找到的几支密封的、标签模糊的暗红色原液
——疑似“蜂噬”的浓缩形态!
周临止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打扰。
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面罩着长衫,眼神锐利,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刃,随时准备出鞘饮血。
他在等,
等顾悠鸣的研究结果,
也等“夜枭”对田中“焦土计划”的反制消息。
“嘀嘀嘀……”
离心机停止了转动。
顾悠鸣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取出试管。
她将分离出的、极其微量的、闪烁着诡异暗红色荧光的物质,滴在特制的载玻片上,放到了超高倍电子显微镜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密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顾悠鸣压抑的呼吸声。周临止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紧绷的背影上。
突然!
顾悠鸣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几乎是扑到了显微镜前,眼睛死死地盯着目镜,脸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天啊……
这……
这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的激动。
“悠悠?
怎么了?”
周临止立刻上前一步。
顾悠鸣猛地抬起头,护目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
“周临止!
我发现了!
‘蜂噬’……
它不是简单的毒素或者生物活性物质!”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它是一种……
一种极其微型的、结构奇特的……
生物机器!
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一种具有特定编程指令的……
纳米级人造噬菌体!”
她指着显微镜下那些在暗红色荧光中疯狂扭动、吞噬着模拟神经细胞的诡异结构:
“你看!
它被设计成只针对特定的神经突触和细胞器进行破坏!
它的‘吞噬’行为不是无序的,而是有明确路径的!
就像……
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微型机器人!
而且……”
她拿起另一份样本,那是从“百草堂”找到的暗红色原液稀释后的观察结果:
“这种浓缩原液里,除了‘蜂噬’本体,还有一种特殊的‘指令分子’!
它像一把钥匙,能激活或者改变‘蜂噬’的破坏程序!
我怀疑……
不同的‘指令分子’,
可以命令‘蜂噬’攻击不同的目标!
比如,
让它只破坏痛觉神经产生‘镇痛’假象,
或者……
让它全面爆发,
摧毁一切!”
这个发现,如同惊雷般在周临止脑海中炸响!
纳米级人造噬菌体?
编程指令?
指令分子?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普通毒品的范畴!
这是……
生物武器!
“田中……东瀛人……”
周临止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瞬间想通了许多关键!
“他们所谓的‘毒雾计划’,
根本就不是简单的毒品倾销!
他们是在用沪市百姓的身体做实验场!
在测试和完善这种……
可怕的生物武器!”
难怪破坏力如此恐怖!
难怪成瘾性如此诡异!
这一切,都是为了战争!
“悠悠!
你能……
逆向解析这些‘指令分子’吗?
或者……
找到控制甚至摧毁这些‘蜂噬’的方法?”
周临止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炽热的希望。
如果掌握了这把“钥匙”的奥秘,或许就能反制田中的阴谋,
甚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悠鸣看着显微镜下那如同恶魔造物般的景象,又看向周临止眼中燃烧的火焰,用力地点点头,眼神充满了挑战的光芒和医者的责任:
“很难……
但,
值得一试!
给我时间!
我需要更精密的设备,
尤其是能进行分子级操作和光谱分析的……”
她的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都撕裂的恐怖爆炸声,猛地从东南方向传来!
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和地层,也能感受到脚下地面的剧烈震颤!桌上的器皿哗啦作响!
周临止和顾悠鸣脸色同时剧变!
“哪里爆炸?!”
周临止厉声喝问!
周福几乎是撞门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惊骇:
“少帅!
是……是东码头!
三号泊位!
我们最大的那个转运仓库……炸了!
火……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东码头!
三号泊位!
周家最重要的货物集散枢纽!
田中的“焦土”计划!
开始了!
周临止眼中的震惊瞬间被冰冷的、毁天灭地的杀意取代!
他猛地看向顾悠鸣:
“待在这里!
哪也别去!”
说完,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抓起挂在衣架上的枪套,大步冲出了密室!
顾悠鸣追到门口,只看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带着凛冽杀气的背影。远处,火光映红了天际,隐隐传来混乱的呼喊和警笛声。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看着实验台上那闪烁着诡异荧光的显微镜,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如同藤蔓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控制“蜂噬”……
或许……
这恶魔的造物,也能成为焚尽真正恶魔的
……地狱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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