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意，在沪市经历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后，终于被一轮格外明亮的朝阳驱散。
积雪覆盖的屋顶、树梢，在金色的光芒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如同无数细碎的钻石散落人间。
空气清冽纯净，吸一口，带着冰雪初融的微凉与难得的清新，涤荡着肺腑中沉积己久的硝烟与尘埃。
督军府最高处的露台，视野开阔，仿佛立于云端。
昨夜新落的薄雪被仔细清扫，只在雕花栏杆的凹槽处积着柔软的雪绒。
周临止一身熨帖的墨蓝色细呢便装，身姿挺拔如庭前不凋的青松，静静地站在栏杆前。
他没有披大衣，似乎感受不到那晨风中的料峭寒意，深邃的目光越过督军府层层叠叠的屋脊，投向更远方。
那里，黄浦江如一条被朝阳唤醒的巨龙，波光粼粼，闪烁着亿万片碎金。
江面上，早起的轮船拉响悠扬的汽笛，划开平静的水面，拖曳出长长的白色航迹。城市在沉睡中苏醒，渺渺的炊烟从弄堂深处升起，与江上的水汽交融。
雪后的沪市，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明珠，洗去铅华，展露出劫后重生的宁静与生机。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周临止没有回头，只是唇角自然而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他伸出手臂，向后舒展。
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柔软的雪白狐裘被轻轻披在他的肩头。
随即，一个温软馨香的身体靠了过来，依偎进他敞开的怀抱里。
顾悠鸣同样穿着便装，柔软的米白色羊绒长裙外罩着同他一样的雪白狐裘，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优美的颈项。
她微微仰起脸，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头，和他一起眺望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城市。
周临止收紧手臂，将她完全环抱在怀中，坚实温暖的身躯为她隔绝了清晨的凉意。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属于她的、混合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独特气息。
“看，”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晨露般的温润，拂过她的耳廓，
“这万家灯火。
这里面，
有我们的血，
我们的泪，”
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也有……
我们的家。”
他的话语，没有豪言壮语，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更真实。
那是乱世烽烟中淬炼出的承诺，是铁血之下深藏的柔情。顾悠鸣的心被巨大的暖流包裹，她反手覆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无名指上那枚内嵌发丝的铂金戒指，在朝阳下流转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如同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联结。
“嗯，”
她轻声应和，声音如同清晨最清澈的溪流，带着满足与憧憬，
“是我们的家。”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落在黄浦江对岸那片正在拔地而起的建筑群轮廓上——那里是“新生研究所”的工地，塔吊高耸，象征着希望的力量。
“以后，”
她的声音更轻，却带着磐石般的笃定，
“这里每一盏亮起的灯，
都会是平安的灯火。
不会再被炮火熄灭，
不会再被阴谋笼罩。”
周临止低下头，侧脸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低低“嗯”了一声，是认同，是承诺，也是无言的守护。
顾悠鸣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侧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相拥。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他英挺的眉骨，拂去一丝并不存在的尘埃，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带着晨光般的明媚：
“周督军，”
她故意用着戏谑的称呼，眼底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与期待，
“这天下的大事，
您操心完了。
接下来，
是不是该……
操心一下，
怎么让我们的‘小家’……”
她顿了顿，脸颊飞上两朵动人的红霞，如同雪地里初绽的寒梅，声音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
“……也添一盏温暖的新灯了？”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地、充满无限期许地，覆在自己依旧平坦、却仿佛己能感受到生命脉动的小腹上。
周临止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深邃的眼眸猛地睁大，瞳孔中清晰地映着她含羞带怯却又无比坚定的脸庞。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流——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排山倒海般的激动，是瞬间席卷全身的、足以融化所有坚冰的极致温柔！
阳光洒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中那璀璨如星辰般的光芒，那光芒迅速从眼底蔓延至嘴角，最终化作一个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无比灿烂而温柔的笑容。那笑容里，褪去了所有战场上的杀伐戾气，只剩下一个男人面对挚爱与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时，最纯粹、最炽热的喜悦与珍视。
“悠悠……”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滚烫的大手在她小腹上微微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覆盖着，仿佛在感受着那尚未成形、却己连接着他们血脉与未来的小小奇迹。
他不再言语，只是猛地收紧双臂，将她更紧、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的希望与未来。他低下头，带着无比的虔诚与深爱，深深地、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
没有掠夺，没有急切，只有劫后余生的无尽庆幸，有共享江山的深沉满足，有对彼此深入骨髓的爱恋确认，更有对那即将到来的、属于他们骨血结晶的无限憧憬与承诺。
阳光的金辉慷慨地洒满整个露台，将他们紧紧相拥、唇齿相依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而永恒的金色轮廓。那光芒如此耀眼，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与寒冷。
栏杆上最后一点晶莹的残雪，在这炽热的光芒与爱意中，悄然融化，无声地渗入大地，滋养着来年的新绿。
露台下方，被雪覆盖的花园小径上。
周露白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斗篷，怀中抱着裹得像个小棉花团似的念安。
念安戴着一顶缀着毛球的红色小帽，露出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转动着，伸出带着厚厚小手套的手，咿咿呀呀地指向高高的露台。
“呀……啊……舅……舅……”
他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小手指着那对沐浴在金色阳光中、几乎融为一体的人影。
周露白顺着念安的小手望去，看到了兄嫂在晨光中深情相拥、亲吻的剪影。
她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清冷与哀伤，而是浮现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温暖。
那是一种将深沉痛苦沉淀于心底，却依然选择拥抱阳光与希望的坚韧。
她微微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念安柔软的小帽子，然后，轻轻握住了儿子那只指向朝阳的小手。
她握着念安的小手，没有指向露台上的身影，而是带着他，一起指向了天边那轮正冉冉升起、光芒万丈、不可阻挡的——
朝阳！
雪霁天晴，晨光永恒。
硝烟散尽处，家国归宁，与子同归。
新的故事，如同这初升的朝阳，才刚刚开始。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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