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玄铁紧贴着皮肤,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苏半夏的右手腕。锁麟镯暗沉的表面下,细微的暗紫色流光永不停歇,如同活物的呼吸,带着一种冰冷的窥伺感。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脉搏的搏动,似乎都能引动那流光的微妙变化,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锁链,顺着血脉,缠绕着她的灵魂。
药奴叶蓁蓁。
这五个字,如同烙印,日夜灼烧着她的神经。
听涛苑依旧是那个华丽的囚笼。沉璧如同一个设定好的傀儡,按时送来汤药、饭食、以及……一盆盆散发着奇异药香或毒气的植株。那些植株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院中那个礁石堆砌的“海岸”旁,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不断扩大的毒草园圃。沉璧从不解释它们的用途,只是沉默地照料,如同在打理她这位“药奴”的专属刑具。
苏半夏的身体在沉璧送来的、显然极其名贵的汤药调养下,缓慢地恢复着。肩胛的刀口和手腕两道狰狞的割痕渐渐收口,新生的皮肉带着的脆弱。额角的青紫也消退了。但失血带来的极度虚弱和那玄铁镯无时无刻的冰冷束缚,让她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她试过暗中观察那些毒草,辨认它们的特性。剑叶兰、七星海棠的伴生草、甚至还有几株只存在于南疆巫医传说中、能致幻的“迷魂藤”……萧景珩在收集什么?为她准备的?还是为他自己?
每一次思考,都牵扯着锁麟镯冰冷的提醒——她是他的药奴,她的命,她的血,她的知识,都只属于他。
屈辱如同冰冷的毒蛇,日夜盘踞在心口。但苏半夏强迫自己冷静。她像一个真正的囚徒,沉默地进食,沉默地喝药,沉默地忍受着锁麟镯的冰冷,在沉璧沉寂如古井的目光下,积攒着每一分力气。她在等。等那个决定她下一次放血时刻的召唤。
这等待,在第七日的午后,终于结束。
沉重的紫檀木门被无声推开。沉璧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素色侍女服,脸色苍白,眼神沉寂。但这一次,她没有端任何东西。
“姑娘,王爷传召。”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来了。
苏半夏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那只冰冷的玄铁镯狠狠攥紧!一股混合着恐惧、抗拒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她扶着床沿,缓缓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但那双被屈辱和虚弱掩盖的眼睛深处,一丝属于军医的、近乎冷酷的理智重新凝聚。
她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反抗。只是沉默地跟在沉璧身后,走出了这座困了她七日的华丽囚笼。
听涛苑外,是一条长长的、铺着青石板的回廊。回廊两侧是高大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王府特有的、肃穆而冰冷的气息。沉璧步履无声,如同飘行在前方。苏半夏赤着脚(沉璧没有给她鞋子),踩在冰凉光滑的石板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右腕的锁麟镯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那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流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身份。
穿过几重垂花门,绕过影壁,眼前的景致豁然开阔。不再是听涛苑那种刻意营造的、带着诡异药香的精致,而是一片开阔疏朗的庭院。庭院中央,一株巨大的、枝叶遒劲的老松如同沉默的卫士。松下一方巨大的、未经雕琢的青黑色卧牛石。石面光滑,带着岁月冲刷的痕迹。
而此刻,卧牛石上,那个玄色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
萧景珩。
他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薄氅,只着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挺拔如松的身形。墨色的长发仅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松松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颈侧。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仰头望着老松遒劲的枝干,仿佛在欣赏,又仿佛在沉思。午后的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孤寂与冰冷。
沉璧在离卧牛石数步之遥停下,垂首敛目,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
苏半夏也停下脚步。她赤着脚,站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破烂的中衣在微风中显得单薄而狼狈。右腕的锁麟镯在阳光下反射着暗沉冰冷的光泽。她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的、掌控着她生死的男人,胸腔中翻涌的恨意几乎要破膛而出!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回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沉寂。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只有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
终于,萧景珩缓缓转过身。
阳光落在他脸上。依旧是那张俊美无俦、棱角分明的脸,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如同上好的冷玉,透着一股缺乏生气的冰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墨色,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他薄唇紧抿,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淡的、若有若无的幽蓝色泽——那是七星海棠余毒未清的标志。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穿透空间,精准地落在了苏半夏身上。那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她苍白憔悴的脸,扫过她单薄破烂的中衣,扫过她赤裸踩在冰冷石板上的双足,最后,牢牢地定格在她右手腕上那只暗沉冰冷的锁麟镯上。
那目光之中,没有怜悯,没有愧疚,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工具的状态是否堪用。
苏半夏在那目光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绷紧。锁麟镯冰冷的触感仿佛瞬间变得更加清晰。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浑浊的眼底深处,所有的屈辱和恨意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属于“药奴”的沉寂。
西目相对。
一个高高在上,冰冷如神祇。
一个卑微如尘,沉寂如死水。
空气仿佛在两人目光交汇处凝固、冻结。
“看来,听涛苑的汤药,尚能入口。”萧景珩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冰冷,没有任何起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迈步,从卧牛石上走了下来,玄色的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如同敲打在苏半夏紧绷的心弦上。
他走到苏半夏面前,距离近得苏半夏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那种清冽又带着淡淡血腥气的冷香,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七星海棠的阴寒毒气。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苏半夏完全笼罩。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轧。
萧景珩微微垂眸,目光再次落在她右手腕的锁麟镯上。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骨节分明、如同冷玉雕琢的手,手背上,之前被“阎罗笑”毒液腐蚀的狰狞伤口己经愈合,只留下一片颜色略深的疤痕,如同烙印。
他的指尖,带着冰冷的寒意,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拂过锁麟镯那暗沉冰冷的金属表面。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珠碰撞的脆响。
就在他指尖拂过镯身的瞬间,锁麟镯内部那细微流转的暗紫色流光,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猛地加速!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疯狂地游窜起来!一股比平时强烈百倍、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束缚感的阴寒气息,如同无形的电网,瞬间从镯身爆发,狠狠刺入苏半夏的右手腕,沿着手臂的经脉疯狂向上蔓延!
“呃啊——!”
苏半夏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楚闷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右半边身体瞬间麻痹!那股阴寒的束缚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剧烈的窒息感!眼前阵阵发黑,无数血腥的幻觉碎片再次翻涌!
他……他在催动锁麟镯!用这冰冷的刑具,检验她是否还有利用价值!或者说,在提醒她,她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巨大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她浑身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瞬间从齿缝间渗出!左手下意识地扶住旁边冰冷的廊柱,指甲深深抠进木质的纹理中,才勉强没有倒下。
萧景珩收回了手,指尖仿佛拂去了一丝尘埃。他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足以令人崩溃的痛苦只是微不足道的涟漪。他看着苏半夏因剧痛而扭曲苍白的脸,看着她强撑不倒的倔强,薄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看来,血引之力,犹在。”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余毒未清,还需借你血脉之力。”
借你血脉之力……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借用一件工具!
苏半夏粗重地喘息着,右臂的麻痹感和心脏的束缚感依旧强烈,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她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萧景珩那张冰冷无情的脸,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你……要现在?”
萧景珩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庭院角落。那里,沉璧如同收到指令的机器,无声地搬来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宽大紫檀木椅,放在卧牛石旁一片树荫下。
“过来。”萧景珩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那张椅子,声音不容置疑。
苏半夏扶着冰冷的廊柱,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和麻痹,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向那片树荫。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锁麟镯的冰冷和残留的束缚感如同跗骨之蛆。
萧景珩己在紫檀木椅上安然坐下,姿态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他微微后靠,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在享受午后树荫下的片刻宁静。唯有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他体内余毒未清的痛苦。
沉璧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沉寂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在苏半夏身上。
苏半夏停在椅子旁,看着萧景珩闭目养神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挺首的鼻梁和冷硬的下颌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张脸,俊美得如同神祇雕塑,却也冰冷残酷得如同地狱修罗。
没有工具。没有准备。只有她,和他腕上的锁麟镯。
苏半夏缓缓抬起自己那只戴着冰冷刑具的右手。手腕纤细苍白,在暗沉玄铁的映衬下更显脆弱。她看着那镯身内部疯狂流转的暗紫色流光,又看向萧景珩垂落在椅子扶手上、那只骨节分明、带着毒伤疤痕的左手。
余毒……疏导……
一个冰冷的念头在苏半夏心中成型。她沾着血污的右手食指,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和决绝,猛地按在了锁麟镯那冰冷光滑的镯身之上!
这一次,不是无意识的触碰!而是倾注了全部的意志和恨意!
嗡——!
锁麟镯仿佛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情绪和意志,内部那疯狂流转的暗紫色流光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束缚感和剧痛瞬间席卷苏半夏的右臂!她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摇晃!
但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源自她血脉深处的奇异力量,仿佛被这锁麟镯的狂暴刺激和她的强烈意志所引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唤醒,丝丝缕缕地、艰难地透过镯身那冰冷的金属,渗透了出来!
那力量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引动万毒的气息!
苏半夏强忍着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痛,沾血的食指如同引路的灯塔,带着那股被强行引出的血脉之力,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朝着萧景珩垂落在扶手上的左手手背——那片颜色略深的毒伤疤痕,狠狠点去!
指尖落下的瞬间!
嗤——!
仿佛冰与火的碰撞!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两人接触点为中心,轰然荡开!
萧景珩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深潭般的眼底瞬间爆发出极其锐利的光芒!他左手手背上那片疤痕周围的皮肤,如同被投入滚烫的烙铁,瞬间变得赤红!皮下,一丝极其细微、深青近黑的脉络,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凸起、扭曲、挣扎!一股浓烈、冰冷、带着毁灭气息的剧毒腥气,轰然爆发!
“呃!”萧景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绷紧!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剧烈的痛楚!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体内那蛰伏的七星海棠余毒,被苏半夏强行引出的血脉之力,透过锁麟镯的“桥梁”,狠狠地引动了!
苏半夏的指尖死死按在那片赤红的疤痕上!锁麟镯带来的剧痛和七星海棠余毒反噬的冰冷侵蚀如同两股洪流,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她眼前阵阵发黑,无数血腥的幻觉和冰冷的毒力交织,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撕碎!右臂如同被千万根冰针穿刺,完全失去了知觉!唯有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在锁麟镯的狂暴刺激和她的顽强意志下,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死死地维系着,源源不断地透过指尖,注入那片毒伤疤痕!
疏导!强行疏导!用她的痛,引他的毒!用锁麟镯这冰冷的刑具,作为引毒的通道!
这是一场无声的、惨烈的角力!在沉璧惊骇的目光中,在午后斑驳的树荫下!
萧景珩的身体因剧毒被强行引动而微微颤抖,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紧抿的嘴角再次溢出一丝极其刺目的幽蓝血线!他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苏半夏因剧痛和失血而苍白扭曲的脸,看着她那双被痛苦淹没却依旧燃烧着疯狂执拗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翻滚。
终于,当苏半夏感觉自己的意志即将彻底崩溃,那股维系的血脉之力即将熄灭的瞬间——
萧景珩左手手背上那片赤红的疤痕,颜色开始缓缓褪去。那条凸起、扭曲的深青色毒脉,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不甘地、极其缓慢地平复下去。那股浓烈的剧毒腥气,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他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一丝,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但嘴角那丝幽蓝的血线不再溢出。体内翻腾的余毒,暂时被压制、疏导了。
苏半夏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沾血的食指猛地从萧景珩的手背上滑落。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
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地的瞬间——
一只骨节分明、如同冷玉雕琢的手,闪电般伸出,稳稳地托住了她倒下的后背。
是萧景珩的手。
那手冰冷依旧,却带着一股沛然浑厚的内力,如同温煦的暖流,瞬间注入苏半夏枯竭冰冷的身体,护住了她即将崩溃的心脉。
苏半夏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只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托力,和一股强行支撑她不让倒下的暖流。随即,便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深渊。
萧景珩收回托住苏半夏后背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单薄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冰冷的触感。他缓缓站起身,深潭般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鬼的苏半夏身上,又缓缓移向自己左手手背上那片颜色明显淡了许多的疤痕。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底,冰封之下,似乎有极其幽暗、难以言喻的暗流在缓缓涌动。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片冰冷的漠然。
“带她回去。”他对着如同雕塑般的沉璧吩咐,声音毫无波澜,“用最好的药。”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的苏半夏一眼,转身,玄色的身影融入斑驳的树影,走向庭院深处。仿佛刚才那场以血引毒、惊心动魄的角力,不过是他午后小憩时拂去的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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