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午后，热得像蒸笼。空气黏糊糊地糊在人身上，喘口气都费劲。耀武路后巷，这片挤在繁华唐人街犄角旮旯的地方，更是闷得像个大罐头。街两边密密麻麻的老骑楼，墙皮被岁月和湿气啃得斑驳陆离，各种招牌叠罗汉似的挤在一起，中文、泰文、英文扭成一团麻花。
“北北佛牌古物行”——一块褪了色的红底金字招牌，就缩在这样一栋老骑楼的一层。门脸不大，玻璃橱窗上蒙着一层洗不掉的油灰，里面摆着些金灿灿、黑黢黢的佛像和佛牌，在昏暗中努力闪着光。
店里头，章北北西仰八叉地瘫在一张快散架的藤椅上，背心湿了大半，紧贴在肉上。他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把印着美女广告的塑料扇子，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带着店里特有的混合气味——劣质线香的甜腻、老木头家具的霉味，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陈旧金属和尘土混合的气息。
头顶上，一个老掉牙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听着比不转还让人心烦。这点风，吹到人身上，跟挠痒痒似的，屁用不顶。
“这破天儿，真要了亲命了…”章北北嘟囔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甩在地上。他今年三十出头，长得不算难看，就是眉眼间总带着点被生活磋磨过的懒散和算计。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来泰国好几年了，当初听信了“遍地黄金”的忽悠，揣着点家底一头扎进来，结果黄金没捞着，倒是在这唐人街深处盘下了这么个小店，靠倒腾些真假难辨的佛牌、佛像和所谓的“古玩”糊口。生意嘛，不好不坏，饿不死，也发不了财，天天跟这鬼天气一样，黏黏糊糊，不上不下。
店里货架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佛牌。有慈眉善目、金光闪闪的佛祖、菩萨；有黑脸严肃、双手捂脸的“必打”（掩面佛）；还有呲牙瞪眼、看着挺凶的“拉胡”天神，据说是专吃小人的。角落里还堆着些造型更古怪的，章北北自己也叫不太全名，反正有人问，他就连蒙带唬地介绍，什么“招财”、“挡灾”、“增人缘”、“防小三”…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大部分是些工厂批量生产的“商业牌”，成本几块几十泰铢，转手就能翻个几倍十几倍卖出去。偶尔也能收到点当地人家里流出来的老物件，那就能多赚点。
今天生意格外冷清。一上午，就进来个穿着花衬衫的秃顶老外，拿着手机照片问他有没有同款“招桃花”的佛牌。章北北唾沫横飞地推荐了一通，把那块镀金的小牌子吹得天花乱坠，什么“月老加持”、“人见人爱”，结果老外嫌贵，撇撇嘴走了。气得章北北对着门口翻了好几个白眼。
“呸，穷鬼还想走桃花运？”他低声骂了句，又瘫回椅子里。
隔壁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是那家卖酸辣粉的潮汕夫妻。女人尖利的嗓门穿透薄薄的墙壁，夹杂着锅碗瓢盆的摔打声和男人闷闷的吼叫。章北北听得首皱眉，这破地方，隔音比纸还薄。
他百无聊赖地西下张望，目光扫过积灰的货架，扫过柜台玻璃下压着的几张褪色的泰铢，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纸箱子上。那箱子是昨天下午一个快递小哥扔进来的，当时他正忙着跟一个熟客砍价，随手签收就丢那儿了，连寄件人是谁都没细看。
“又是哪个二道贩子寄的样品吧？”章北北心里嘀咕。干他这行的，经常能收到些同行寄来的小玩意儿，让他代卖或者掌掌眼。他也没太在意，这破天儿，连动都懒得动。
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痒痒的。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想去后面小隔间的水龙头那儿冲把脸。刚站起来，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过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一面小圆镜。那镜子是房东留下的，边框都锈了，平时就用来照照后脑勺的头发乱没乱。
就在他目光扫过镜面的一刹那。
镜子里映出的，除了他自己那张汗津津、带着点不耐烦的脸，还有他身后那一排排沉默的货架和佛牌。但就在那片货架的阴影深处，似乎…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极其快速地闪了一下？
像是一小块浓得化不开的墨渍，又像是一缕飘过去的黑烟。速度太快了，快得章北北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吊扇转动投下的阴影在作怪。
他猛地顿住脚步，心脏没来由地“突”地一跳。赶紧凑近镜子，死死盯着刚才那个位置。
昏黄的灯光下，货架的影子随着吊扇的转动微微摇晃。几个佛像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显得有些扭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阴影就是阴影，静悄悄的。
“操，热昏头了？”章北北骂了自己一句，使劲眨了眨眼。肯定是幻觉，这鬼天气，闷得人脑子都不清醒了，再加上隔壁那没完没了的吵架声，心烦意乱。
他甩甩头，想把那点不舒服的感觉甩出去，转身往后走。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头那点毛毛的感觉，就跟沾了水的蜘蛛网似的，黏糊糊地贴在胸口，挥之不去。总觉得刚才镜子里那一下，有点…有点太真了？不像纯粹的光影把戏。
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冲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燥热和那点莫名的寒意。他掬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妈的，肯定是昨晚没睡好。”他给自己下了结论，努力忽略掉心头那点不自在。这破店，这破天气，还有隔壁那对活宝，够闹心的了，还自己吓自己？
他扯过一条半湿不干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走回前面的店面。隔壁的吵架声似乎接近尾声，只剩下女人低低的抽泣。店里又恢复了那种让人昏昏欲睡的安静，只有吊扇的嘎吱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摩托车轰鸣。
章北北重新瘫回藤椅，塑料扇子摇得呼呼响，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了柜台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子。
那箱子静静地待在那里，和一堆旧报纸、空矿泉水瓶挤在一起，毫不起眼。牛皮纸的包装，深褐色，在店里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他心里头那点被冷水压下去的寒意，好像又悄悄地、一丝丝地冒了出来，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盯着门口被热浪扭曲的空气。
“爱谁谁吧，管它什么破烂玩意儿，等凉快点再说…”他嘟囔着，闭上眼睛，试图在闷热和隔壁隐约的抽泣声中，找回一点假寐的平静。
然而，那个牛皮纸包裹，就像一颗无意间落入死水的小石子，虽然此刻无声无息，却己在章北北原本浑噩的生活里，悄然荡开了一圈看不见的涟漪。而他尚未知晓，这涟漪最终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http://www.220book.com/book/U2D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