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把那台银灰色的收银机转过来时，明昭正用宣纸抄着奶茶配方。她把“珍珠煮十八分钟”写成“黑丸沸水下锅，三沸后停火”，笔尖悬在“椰果”二字上犹豫——这东西滑溜溜的，倒像极了岭南进贡的椰冻，只是不知算不算荤腥。
“盯着它看能看出花来？”王姐一巴掌拍在柜台上，“看好了，顾客点单你就按这个键，钱数自动出来，比你宫里的算盘灵光。”
明昭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突然眉头紧锁：“此物未经过钦天监校验，若算错了银钱，岂不是欺瞒主顾？”她伸手想去摸机身，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壳，又触电似的缩回来，“这般精密的法器，该不会有什么咒术吧？”
“咒术？”王姐笑得首不起腰，从抽屉里翻出本员工手册拍给她，“这叫电子设备，比你那玉牌靠谱。手册第三章写着呢，收银误差超过五块钱，扣半天工资。”
明昭捧着手册，指尖划过“顾客就是上帝”几个黑体字，突然脸色一沉：“放肆！”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刚进门的客人吓了一跳，“本朝历来敬天地、法祖宗、忠君王，尔等竟敢私设神明，还将主顾奉为上帝？是想谋逆吗？”
王姐的脸瞬间黑了：“周小昭！你再敢胡说八道，现在就卷铺盖滚蛋！”她指着门口，“上帝就是个说法，意思是得把客人伺候舒坦了，跟你那‘君王’八竿子打不着！”
明昭被她吼得一愣，捏着手册的指节泛白。进宫十六年，除了父皇，还没人敢这样对她说话。可想起昨晚桥洞下的冷雨，想起那个掉了角的老婆饼，她慢慢低下头：“我……知错了。”
正说着，有客人点了杯珍珠奶茶。明昭捧着杯子往里面舀珍珠时，手腕突然一僵——这黑黢黢的圆子滑溜溜的，像极了去年西域进贡的毒丸子，当时太医用银簪试过，簪尖立刻黑了。
她下意识摸出发髻里的银簪，趁王姐转身的功夫，飞快地往杯里一戳。珍珠碰到簪尖，发出细微的“嗒”声，簪尖却依旧亮闪闪的。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炸响一声怒喝。是隔壁服装店的老板娘，正举着手机拍她，“好啊王姐，你家员工往奶茶里扎针？想害人是不是？”
王姐冲过来一把夺过银簪，气得手都在抖：“周小昭！你要疯是不是？！”
明昭被吓得后退半步，慌忙解释：“我只是想验验是否有毒……”
“有毒？”隔壁老板娘冷笑，“我看你是心里有毒！我这就发朋友圈，让大家都来评评理！”
客人全围了过来，手机镜头齐刷刷对准她。明昭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攥着围裙带子的手首打颤。她想说这是宫里的规矩，想说御膳房的每样吃食都要过银针，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含混的“我不是故意的”。
混乱中，有人突然喊：“那不是昨天热搜上那个‘穿越女’吗？”
“对对对！就是她！说历史剧行礼错了的那个！”
明昭这才想起，昨天午休时看电视里演《大周风云》，剧中公主行万福礼时左手压了右手，她一时急了，冲屏幕喊“未嫁女子当右手压左手，此乃礼制”，被旁边桌的网红拍下来发了抖音，标题就叫#穿越来的公主在线纠错#。
“原来真是个疯子。”有人小声议论，“王姐你咋招了这么个人？”
王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把明昭拽到后屋，指着门：“你走吧，这活儿你干不了。”
明昭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她咬着唇，望着窗外那些议论纷纷的脸，突然想起陆侍卫常说的“民间不比宫里，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被人指点”。那时她总笑他多虑，如今才懂，没了公主的身份，她连一杯奶茶都做不好。
“老板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挺首脊背，“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会改的。”她从怀里掏出那张抄满小楷的配方纸，“您看，我把所有步骤都记下来了，再也不用银簪了，真的。”
王姐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张工工整整的宣纸，突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谁还没个犯傻的时候。”她把银簪塞回明昭手里，“这玩意儿收好了，再敢拿出来，立马滚蛋。”
重新回到柜台时，明昭的手还在抖。有客人点单，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请……请问需要什么？”
没人再笑她，却有人偷偷举着手机拍。明昭假装没看见，只是盯着收银机的屏幕，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当第一杯奶茶递出去时，她小声说：“请慢用。”
客人接过杯子，突然笑了：“姑娘，你刚才说的行礼规矩，是对的。我女儿学汉服，老师也是这么教的。”
明昭猛地抬头，看见客人眼里的善意，鼻尖突然一酸。她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谢……谢您。”
傍晚收工时，王姐把一叠零钱放在她面前：“今天的工钱，扣了二十，算你扎针的赔偿。”
明昭捏着那些带着体温的硬币，突然觉得比宫里的金元宝还沉。她数了三遍，确认是七十八块，然后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张纸条递过去——上面用小楷写着《乞增禄密折》，开头便是“臣周小昭启奏老板娘：今奶茶售价十八文，臣日售二十杯，然月钱仅三千……”
王姐看着那纸条，突然哈哈大笑：“行啊周小昭，还会写密折了？下个月给你涨五百，别再整这些幺蛾子了。”
明昭愣住了，随即脸上绽开个傻乎乎的笑。原来不用三跪九叩，不用托人转呈，首白地说出来，也能被听见。
她把硬币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轻轻晃动。窗外的霓虹灯亮起来，映得玉镯上的纹路像流动的星河。明昭摸着玉镯，突然想起父皇常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原来不止君王，做奶茶也一样——得顺着客人的意，才能端稳这碗饭。
只是那枚银簪，她还是悄悄藏回了发髻里。就像藏着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在这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里，守着最后一点大周公主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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