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威的出现，让玲珑小筑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压抑。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带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缓缓地移了进来。
“父亲。”云舒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算是打过招呼。
而陈氏和顾长风，则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见到了严厉的家长，神情复杂。
“老爷，您……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陈氏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跑到顾威身边，指着云舒，恶人先告状，“这个毒妇，她……她不仅拿假账来讹我们，还……还勾结秦王府，要毁了我们顾家啊！”
顾威的眼皮跳了一下，却没有理会她的哭诉。他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沉声喝道：“还嫌不够丢人吗？闭嘴！”
陈氏被他这一喝，吓得脖子一缩，顿时不敢再多言，只能委委屈屈地躲到他身后，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剜着云舒。
顾威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屋内。他看到了桌上那本摊开的《神工贡献录》，看到了旁边那一叠叠清晰的票据文书，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个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儿子身上。
只一眼，他心中便己了然。
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他心中暗骂了一声“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闹得满城风雨。但面上，他依旧保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与从容。
“把门关上。”他对着身后的大管家吩咐道。
大管家立刻会意，屏退了左右，亲自将那扇破损的院门，虚掩了起来，自己则像一尊门神，守在门外，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一场真正的、决定命运的谈判，即将开始。
顾威没有急着开口，他走到主位上，缓缓坐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己凉透的茶，轻轻地吹了吹，仿佛在品味什么绝世佳茗。
他在用这种方式，制造压力，观察云舒的反应。
可让他失望的是，云舒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开口，眼神清澈，没有半分畏惧或退缩。
好一个女子！
顾威在心中，也不由得暗赞了一句。随即，这丝赞许，又化为了更深的忌惮。
“舒儿，”他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方才你们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他没有像陈氏那样撒泼，也没有像顾长风那样色厉内荏。他一开口，便采取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更为高明的策略。
“那本账册，我也看到了。”他指了指桌上的《神工贡献录》，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与赞许，“这十年来，你为顾家所做的一切，我这个做公公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是我们顾家的功臣，这一点，谁也否认不了。”
他先是肯定了云舒的功劳，将她高高地捧了起来。
陈氏和顾长风闻言，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不明白老爷子为何要长他人志气。
云舒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得意的神情。她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片刻的宁静。
果然，顾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但是，舒儿啊，我们是一家人，对吗？”他看着云舒的眼睛，试图用一种长辈的温情来感化她，“一家人，讲的是情分，是恩义，不是算计，不是交易。你为这个家付出，我们心中感激。可你若将这份付出，变成一笔笔冷冰冰的账目，那我们顾家，成什么了？成了一个需要靠儿媳妇的‘贡献’才能维持的落魄户吗？你夫君，当朝的羽林卫上将军，成什么了？成了一个需要靠妻子才能活命的无能之辈吗？”
“你这样做，不仅仅是在讨债，你是在打我们整个定国公府的脸！是在打你夫君的脸！你让他的同僚，让满朝的文武，日后如何看他？”
“你让那些对我们顾家虎视眈眈的政敌，如何看我们？他们会说，定国公府内宅不宁，夫妻反目，连这点家事都处理不好，何以安邦定国？”
他的一番话，偷换了所有概念。将云舒讨要公道的正当行为，扭曲成了“不顾大局”、“损害家族荣誉”的自私之举。
他没有否认债务，但他用“家族荣誉”和“夫妻情分”这两座大山，企图将这笔债务，压得无声无息。
这就是顾威，一个玩弄权术和人心几十年的老狐狸的手段。
“父亲说完了吗？”云舒静静地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那，该轮到我说了。”云舒的目光，迎上顾威那双深沉的眼眸，没有丝毫退让。
“第一，我从未想过要打任何人的脸。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这十年来，定国公府，欠我的。”
“第二，您说一家人，讲情分。我很想问问父亲，在我被夫君当众羞辱，要被迫接受一个‘平妻’的时候，你们谁，跟我讲过半分情分？在我被克扣用度，被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中伤，如同置身冰窟的时候，你们谁，又给过我半分家人的温暖？”
“是你们，先亲手撕碎了这份情分，将我推开，视我为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如今，又反过来，要我为了顾家的‘脸面’，为了顾长风的‘前程’，来委曲求全？父亲，您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云舒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关于秦王府。我不知道母亲是从哪里听来的‘勾结’二字。我与秦王府，至今，连一面都未曾见过。我只是，将自己的一件作品，送去给一位真正懂得它价值的人欣赏。恰好，这位欣赏者，是秦王殿下罢了。”
“我云舒行得正，坐得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讨回一个公道。我从未想过要毁了谁，但若是有人，非要把我逼上绝路……”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顾威，扫到陈氏，再到顾长风的脸上。
“那我也只能说，鱼死，网未必不破。”
这一刻，云舒那纤细的身体里，爆发出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的气场。
她不再是那个温顺隐忍的少夫人。
她是一柄己经出鞘的、锋芒毕露的利剑！
顾威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发现，自己，以及整个顾家，都彻彻底底地，小看了这个儿媳妇。
她不是不懂权谋，不是不懂人心。
她只是，在过去的十年里，选择了将自己所有的锋芒，都藏了起来，藏在了对一个男人的爱与期待之下。
而现在，那份爱与期待，己经死了。
被唤醒的，是一个比他们想象中，更可怕，也更难对付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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