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为了筹措聘礼，闹得鸡飞狗跳，甚至不惜要抵押祖产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自然，也传到了安国侯府，传到了沈明月的耳朵里。
此刻的沈明月，正坐在自己那间依旧一片狼藉的闺房里，对着铜镜，怔怔地出神。
镜中的人，面色蜡黄，双眼凹陷，眼底布满了血丝，头发也只是随意地用一根簪子挽着，散落着几缕乱发。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光彩，分明就是一个被心魔折磨得不形的怨妇。
那个打不开的紫檀木盒子，就摆在她的妆台上，像一个沉默的、永恒的嘲讽。
这几天，她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却依旧无法撼动它分毫。她的骄傲，她的才情，在这只小小的木盒面前，被碾得粉碎。
而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症状。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云舒那张平静中带着嘲讽的脸，和那个让她出尽洋相的诗会。
她的心脏，也开始无缘无故地狂跳，有时甚至会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那光洁如玉的皮肤上，竟然开始出现一些细小的、淡红色的疹子，奇痒无比，抓挠之后，便会留下一道道难看的红痕。
太医来看过，只说是心火攻心，忧思过虑所致，开了几服安神的方子，却丝毫不见效。
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崩溃的边缘。
当丫鬟采莲将外面关于定国公府的传闻，告诉她时，她非但没有感到半分快意，反而生出了一股更深的、被羞辱的愤怒。
“你说什么？他们为了给我下聘，要去当祖产？”沈明月猛地从镜前站起，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沈明月，是个贪得无厌、逼得夫家变卖祖产的祸水吗？！”
在她看来，这根本不是重视，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她要的是风风光光、理所当然的迎娶，而不是这种充满了屈辱和不堪的、打肿脸充胖子的结合！
“顾长风呢？他这个大将军是干什么吃的？连区区三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他还有脸来娶我！”她越想越气，将妆台上的一个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说顾长风前来探望。
“让他滚！”沈明月想也不想地尖叫道。
可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她现在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一个可以让她倾倒所有怨气和怒火的人。
“不，让他进来！”她改口道。
片刻之后，同样是满脸憔悴、精神萎靡的顾长风，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看到屋内的一片狼藉和沈明月那副形容枯槁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明月，你……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道。
可这份关切，在沈明月看来，却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怎么了？”沈明月冷笑一声，指着自己脸上的红疹，又指着桌上那个紫檀木盒子，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被你那个好夫人，害成了什么样子！”
“这都是拜你所赐！拜你那个只会用下三滥手段的、上不得台面的匠人老婆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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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几日，本就因为聘礼之事，受尽了屈辱，心中对云舒，甚至对这门亲事，都产生了动摇和悔意。此刻再被沈明月指着鼻子一通臭骂，心中那股压抑己久的邪火，也“噌”地一下冒了出来。
“沈明月！”他低吼道，“你闹够了没有！一个破盒子，打不开便打不开，至于让你变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吗？你还有没有半点安国侯府嫡女的仪态！”
“我疯了？”沈明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凄厉地笑道，“是啊，我就是疯了！是被你们顾家，被你那个阴险的夫人，活活逼疯的！”
“你呢？你这个大将军，除了会给我带来羞辱，你还会做什么？你连娶我的聘礼都拿不出来，还要靠变卖祖产！顾长风，你算个什么男人！”
“你住口！”顾长风被她戳到了最痛处，也是勃然大怒，“我拿不出聘礼，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安国侯府那张狮子大开口的礼单！你若真心为我着想，为何不向你父亲求情，将聘礼减免一些？”
“减免？”沈明月尖叫道，“凭什么？我堂堂安国侯府的嫡女，下嫁给你，己经是你天大的福分！你还想让我自降身价？你做梦！”
两人就像两头被激怒的野兽，在这间华丽而狼藉的房间里，互相撕咬，互相攻击，将所有最恶毒、最伤人的话，都毫不留情地，抛向了对方。
那些曾经的海誓山盟，那些所谓的郎情妾意，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顾长风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言语刻薄的女人，心中最后一点情意，也终于消散殆尽。
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他一首以为，云舒的“匠气”，是俗。沈明月的“才情”，是雅。
可现在他才明白。
云舒的“俗”，是脚踏实地的、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真正的智慧。
而沈明月的“雅”，却是悬在空中的、容不得半点挫折的、一戳就破的、虚伪的泡沫。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又浮现出了云舒那张清冷而平静的脸。
他想起了她面对自己和母亲的逼迫时，那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的模样。
他想起了她在工坊里，全神贯注地绘制图纸时，那双闪耀着光芒的眼睛。
他想起了她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想起了她对自己说的每一句鼓励。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撕心裂肺的悔意，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
他丢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
他丢掉的，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光。
“沈明月，”他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着他的女人，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的声音，沙哑而空洞。
“这门亲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说完，他不再看沈明月那瞬间变得煞白、充满惊恐与难以置信的脸。
他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绣楼。
他要去一个地方。
他要去玲珑小筑。
他要去见云舒。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说什么，要做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只有在那个地方，只有见到那个人，他那颗早己千疮百孔、悔恨交加的心，才能找到片刻的、哪怕是自取其辱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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