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暖阁内,云舒的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却足以撼动人心的涟漪。
“恳请娘娘,成全!”
她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那一声闷响,仿佛不是磕在地上,而是磕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随即,便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暖阁内落针可闻。
金兽香炉里,那原本袅袅升起的青烟,似乎都在这凝固的空气中停滞了。
云舒就那么静静地跪伏在地上,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像一尊用最坚韧的白玉雕琢而成的塑像,纤细的背影,却透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傲骨。
她将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她将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最卑微的请求。
她将最终决定她命运的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到了眼前这位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手中。
这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人心,是权谋,更是她对太后这位掌权者心性的精准预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站在一旁的李嬷嬷,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
她看着地上那道单薄的身影,心中满是疼惜与担忧。
她几次三番地想开口为云舒求情,可一看到凤榻上太后那深不见底、平静得可怕的眼神,便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任何人的求情都是多余的。
这是一场只属于太后与云舒二人之间的无声较量。
太后的目光始终落在云舒的身上。
她的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立刻表现出同情。
那双历经了风雨的深邃眼眸里,闪烁着复杂如同棋局般变幻莫测的光芒。
她在审视,在掂量,在权衡。
和离?
这个词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准了她倒也简单。
一道懿旨下去,不仅能全了她故人之女的情分,更能彰明她皇室的仁慈。
可然后呢?
然后,这个身怀神工之技,心智手段皆是顶尖的女子,便成了一个自由身。
一个怀揣着足以改变国运的宝藏,却不受任何人掌控的自由身。
她会去哪里?
回云家祖宅,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太后在心中冷冷一笑。
她若信了这话,她这几十年的深宫岁月便算是白活了。
这样一个智慧与傲骨的女子,这样一个能隐忍十年、一朝出手便搅动风云的人物,岂会甘心于青灯古佛?
一旦她脱离了定国公府这个枷锁,她那被压抑了十年的光芒,必然会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彻底绽放。
到时候,谁能掌控她?谁能利用她?
是那个同样对她表现出浓厚兴趣的、自己那个手握重兵、心思深沉的二儿子,秦王萧烬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太后的心中便警铃大作。
不行。
绝对不行。
这柄尚未完全出鞘的锋利宝剑,绝不能落到任何一个可能会威胁到皇权稳定的人手中。
它必须,也只能,被牢牢地掌控在皇室的手里。
掌控在她这个大周朝的太后手里!
想通了这一点,太后心中便有了决断。
她看着地上那个依旧一动不动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欣赏与算计的复杂光芒。
“傻丫头。”
许久之后,太后才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长辈对晚辈的嗔怪与疼惜。
“快起来吧。把头磕破了,哀家可要心疼了。”
云舒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缓缓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不解。
李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将云舒搀扶了起来。
太后对着云舒招了招手。
“来,到哀家身边来。”
云舒顺从地走到了凤榻前。
太后伸出那双保养得宜、戴着名贵玉石护甲的手,轻轻拉住了云舒那双因为常年制作工巧之物而略显粗糙的手。
“你这孩子,性子倒是跟你母亲一模一样。”太后的声音温和得像三月的春风,“一样的倔,一样的傻,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自己扛着,不肯向人低头。”
她轻轻地拍了拍云舒的手背,叹了口气。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哀家都听明白了。”
“和离之事,”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哀家,不准。”
云舒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旁的李嬷嬷也是心头一紧。
只听太后继续用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是我大周的功臣之后,是我故人的女儿,更是我定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儿媳。你若是就这么净身出户,一纸和离,那置我皇家的颜面于何地?置你亡母的情分于何地?置天下纲常于何地?”
“哀家若是准了,岂不是在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大周的功臣之后可以任由人欺凌?我皇室的姻亲可以随意抛弃发妻?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她的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将一件家事,瞬间提升到了“皇家颜面”和“天下纲常”的高度。
云舒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赌输了一半。
太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会被情感所左右。
这位掌权者首先考虑的永远是利益,是权衡,是掌控。
她不准和离,便是要将她继续困在“定国公府儿媳”这个身份的枷锁里。
因为,只有在这个身份之下,她云舒才是最“安全”,最“可控”的。
然而,就在云舒心中一片冰凉之时,太后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看到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
“和离,哀家不准。”太后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那股属于帝国最尊贵女人的威压瞬间弥漫了整个暖阁。
“但是,受了委屈的功臣之后,哀家也绝不会让她再受半分的欺凌!”
她猛地一拍身旁的矮几,厉声喝道:“王振!”
“老奴在!”掌印太监王振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中。
“传哀家的懿旨!”
太后的眼中闪烁着冰冷如同刀锋般的怒火。
“定国公府顾氏,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以致后宅不宁,家丑外扬,丢尽皇家颜面!着,定国公顾威,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年!”
“羽林卫上将军顾长风,德行有亏,忘恩负义,宠妾灭妻,不堪为天下武将表率!着,降其一级,由上将军降为左将军!闭门思过三月!其与安国侯府之婚事,乃私相授受,有违礼法,着,即刻作罢!永不再议!”
“至于安国侯府,”太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教女无方,纵容其女介入皇室姻亲,搅弄是非,德行败坏!着,安国侯沈敬言,罚俸三年!其女沈明月,无媒无聘,便与有妇之夫私相往来,不知廉耻,着,禁足闺中一年,抄写《女则》、《女训》各一百遍!”
一道道懿旨从太后口中发出,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雷霆,一道比一道响,一道比一道狠!
每一道都精准地打在了顾家和沈家的七寸之上!
罚俸,降级,闭门思过,这些都还是次要的。
最致命的,是那句“婚事作罢,永不再议”!
这等同于是用太后、用整个皇室的权威,彻底斩断了顾家想要攀附安国侯府的念想!
也彻底地将沈明月钉在了“不知廉耻”的耻辱柱上!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敲打。
这是赤裸裸、毫不留情地当着全天下的面,狠狠扇了这两大国公侯府一个响亮的耳光!
“还有!”
太后似乎还觉得不够,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早己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云舒身上。
那严厉的表情,又瞬间化作春风般的和煦与疼惜。
“云氏舒,乃我故人之女,性情贤淑,才思敏捷,十年如一日,侍奉公婆,辅佐夫君,劳苦功高。更为哀家献上神物,解我顽疾,此乃大孝。”
“如此贤德女子,却遭宵小污蔑,受奸人所欺,实乃哀家之过,皇家之失。”
“着!”她的声音再次拔高。
“赏,黄金千两,东珠百颗,御赐锦缎百匹,玉如意十对!”
“赐,‘一品诰命夫人’之衔!享二千石俸禄!”
“其所居之‘玲珑小筑’,赐名‘神工郡主府’,划出定国公府,归其私有,不受任何人管辖!”
“另,赐宫中金牌一枚!可见官不跪,自由出入宫禁!”
“哀家倒要看看!”
太后缓缓地站起身,身上那股母仪天下的威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从今往后,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再欺负哀家亲封的这位‘神工郡主’!”
(http://www.220book.com/book/U33N/)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